赫米埃皱紧了眉头,挑花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手里的花越来越多,但还少一样东西:“你有绿色的花吗?”
“没有。”少女接过他的花,回身去挑绵纸,“绿色的东西一般镶在首饰上。”
阳光之下,黑黄头发上的绿宝石安静地呆在那儿。
赫米埃若有所思地点头。
过了不久他的视野里多出了一大块色彩斑斓,上面悬着一根屈起的手指:“先生,虽然很抱歉这么说,但这……实在并不好看,您确定吗?”
他的花好了。
“嗯。”赫米埃随意瞥了一眼,直起腰,关节处有点疼,他用手撑了一下,顺势从腰间摸出一枚银币递给少女:“谢谢你,我走了。”
少女有些颓丧地垂着头,像是被晒昏头似的。银币落到她的手掌心,就这么没有一丝反抗地进了另一个人的钱袋。
这束奇异而鲜艳的花朵最终被摆在了魔王的床头。
时至傍晚,瓦伦还在睡觉。照例翻窗入室的赫米埃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手轻脚地在床尾坐下。
过了一会床上那人的呼吸依旧均匀,房间里的客人却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心跳变得急促:他看上去睡得很好,可是如果不醒过来的话,他就看不见礼物……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拈起魔王的一根金发,放在他的鼻子前面轻轻摇了两下。
瓦伦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北方的魔王城里,还不需要依靠水晶球来解决今天的食物问题。
他坐在他的王座上,隔着一层层似有似无的雾障看着餐桌上的美味食物——似乎是肉酱面,撒着细碎的香草,令他食欲大增。
于是他跳下王座,趁着法罗还没来先一步占领了盘子。可是,天哪,没有餐具!他总不能用手抓着吃,于是他绞尽脑汁想要变出一把叉子。然而魔力像是失灵了一样,始终没有叉子掉在他的眼前。就在这时,一道剑风劈开空气,掀开殿前厚重的、绣着金色花纹的酒红色绸缎,直冲他和他的桌子!
——然后把面上的香草碎吹进了他的鼻子里。
于是瓦伦感到鼻子里有种骚动的痒意,催动着什么东西破体而出。
这时一阵沉稳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朝他而来,他强压着这股感觉试图抬头辨认不速之客,却怎么也看不清来人脖子往上的部位,一团模糊的、梦一样的虚影。
他仅仅看清那人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如同流水的波光,从肩膀滑到他莹白的剑尖——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然后他再也压抑不出,打了一个喷嚏。
这股气流吹掉了他的食物,把他吹回了现实——一张白色的,美丽的,巨大的人脸挡住了他顺势起身的动作,这导致他们结结实实撞了个眼对眼鼻对鼻。
所幸两人鼻梁都相当高挺,成功断绝了让嘴唇亲密接触的可能。
“……你没事吧,佩尔曼?”
瓦伦本想就失去美味的愤怒数落赫米埃一通,但这家伙似乎没坐稳,直接被他撞下了床,正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在地毯上倒吸凉气,倒是把他吓了一跳:“我没事。”
听上去不是很妙。
况且这家伙的手一直在空中耷拉着,该不会是断了吧?
瓦伦悚然一惊,心想这下大事不妙,连忙握住那只手:“你等下,我能复原,可能有点疼……”
然而,赫米埃,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叛逆的家伙,连带他疑似伤损的食指还身残志坚地往前挣动了两下……似乎是在指向某样东西。
一个引导。
瓦伦没有顺从他的意愿,而是垂眼观察赫米埃。
赫米埃报以面无表情的回视。
然后又努力伸长了一下右胳膊。
……
“所以,”瓦伦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那束花,“你是为了送礼物,所以决定快点叫醒我,然后采用了这种方法?”
赫米埃捂着手臂,靠在向日葵里点了点头。
瓦伦凝重地观察他的礼物。
这束花……说实话,它还真是够丑的,乱七八糟,五花八门,每一样色彩都夺人眼球,显得土里土气,让人很难对它发表正面的评价……瓦伦在难听的实话和善意的谎言中间艰难摇摆,抓着花束丝带的手因为心虚而微微颤抖:“呃,佩尔曼,你有这份心意真是太好了,我……哦,我从没见过这么特别的花束。”
他觑一眼地上的赫米埃,橙色眼珠很专注地盯着他,显然对他的“赞美”意犹未尽。
瓦伦虽然是一个魔王,但他毕竟是一个有底线的魔王,在良心和赫米埃的期待之间他选择良心。于是他决定就此闭嘴,接受赫米埃目光的审视。
赫米埃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捋着向日葵叶子,上面有些软软的绒毛,有点像瓦伦的金发扎在他手心的触感。于是他犹豫着,向金发的魔王讨一份评价:“……那你喜欢吗?”
说实话,他很喜欢瓦伦的礼物。但是自己送出的东西能否带给他与自己相同的高兴呢?
瓦伦慎重考虑着。
喜欢吗?
说句实在的他确实挺喜欢——尽管这东西看着是丑了点。
于是他笑着转向赫米埃:“我很喜欢。”
赫米埃从他微微上扬的眉毛里读出这是实话。他的手松开了叶子,垂落到地板上。
“但是,”瓦伦实在忍不住想要发表意见,他拿着花落到地板上,蹲着小步凑近赫米埃,“你为什么要送我这样一束花呢?这么多的种类凑在一起,看上去并不那么……”
并不那么赏心悦目。
但是送礼物的人感到很高兴。他暗暗期待这个问题的提出,尽管目的和瓦伦不同:“你出现在庄园门口的那天,送了我一束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