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海域,天穹低垂。
铅灰色云层压着浪尖翻涌,银鸥群掠过海面,翅羽几乎要沾上咸涩的浪沫。
黑帆刺破浓雾,紫鲸帮的三桅巨舰正破浪前行,船头劈开层层白浪。
海阔天踞坐虎皮交椅,粗粝的手指碾着黄铜做的烟杆儿。
对面青衫男子垂眸把玩着夜光杯,案几上泛黄的海图被咸风掀起一角。
烟锅里暗红火光忽明忽暗,将海阔天左颊的刀疤映得愈发狰狞。
“照丁公子这般说辞,倒是我海某人眼拙了?”烟嗓裹着海腥味在舱内弥散。
丁枫指腹摩挲着杯沿,夜光杯与玉戒相击泠泠:“当年福威镖局威震东南七省,靠的可不是虚名。”
海阔天喉间滚出闷雷般的冷笑,烟杆重重磕在案几上:“可惜那小子骨头太硬,如果叫那位知晓……”
他忽然收声,布满老茧的拇指在喉间虚划。
丁枫轻笑,杯中的葡萄酒泛起细碎的涟漪:“死人的喉舌最是稳妥。”
海阔天暴喝道:“王得志!李得标!给老子撬开那小崽子的嘴!再问不出剑谱下落——”
他蒲扇般的手掌猛然攥紧,“就剁碎了喂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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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舱深处,咸腥气浸透每一寸木板。
王得志嘴里嚼着槟榔,催促着李得标快点儿揭开舱盖儿。
李得标啐了口唾沫,锈蚀的铁撬在盖板缝隙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随着木板掀起,浓烈的海腥味裹挟着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中可见数十个竹篓堆叠如山,青蟹的螯钳穿透篾条缝隙,斑节虾在盐霜覆盖的冰碴间微微弹动。
昏光从舱口漏进来,映出刑架上的单薄身影,和半张覆着褐色血痂的脸。
少年头颅低垂,鸦羽般的长发被血污黏成绺,发梢还凝着暗红的血珠,苍白面容上交错着鞭痕,似被风雨摧折的白玉兰。
王得志、李得标顺着梯子,一前一后爬到舱底。
见状,他们上前使劲拍了拍少年的脸,少年毫无反应。
李得标鼻腔里哼出冷笑,转身抄起浸着冰碴的木盆。
混着盐粒的冰瀑倾泻,少年单薄的脊背瞬间绷成弓弦,水珠顺着蝴蝶骨滚入血肉模糊的鞭痕。
“咳……咳咳!”林平之猛然呛醒,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眯着肿胀的眼睑望去,两个虬髯汉子正如豺狼环伺。
额角新裂的伤口渗出血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在月白衣袍上绽开红梅。
李得标捏住少年下巴,“乖乖说出剑谱下落,爷赏你个痛快。”
林平之看向舱口,心中冷笑:这群龟孙儿,竟在打辟邪剑谱的主意!
“老子问你话!”王得志眼睛顿时危险地眯起,“给大爷老实点儿!”
“啐!”林平之刚吐了口血沫,蒲扇般的巴掌已带着腥风掴来。
王得志光着膀子,照着他脸上啪啪啪左右开弓。
“嗬……”林平之只觉耳畔嗡鸣,咸腥在舌尖漫开。
“小兔崽子还装死!”王得志抡起盛满冰水的木盆,兜头浇下。
血线蜿蜒着爬过眉骨,在下颌凝成暗红的痂。
林平之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咸腥里呛醒,冰水裹着盐粒渗进绽开的皮肉,激得他喉头痉挛,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顺着睫毛淌进左眼,将眼睑染成腥咸的锈色。
“倒是块硬骨头。”李得标用手背拍打他肿胀的颧骨,铁锈味在齿间漫开。
舱顶悬着的油灯晃得人目眩,照见舱板缝隙里干涸的褐色血斑。
王得志忽然俯身逼近,发黄的牙齿几乎咬上他耳垂:“老子最后问一次,剑谱藏哪了?”
林平之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对方的衣襟,他感觉肋骨可能断了两根,每次呼吸都像吞着碎瓷片。指节在背后悄悄蜷曲,方才从刑架上抠下来半截儿铁钉,铁钉已刺破掌心,疼痛让混沌的头脑清明了些许。
“招……”林平之哑着嗓子挤出气音,喉结艰难滚动,“我招。”
油灯突然爆出个灯花。
王得志的独眼在阴影里骤然发亮,刀疤横贯的左脸抽搐着:“说!”
“在……”林平之佝偻着咳喘,脊背弓成濒死的虾。
俩个海盗急忙追问:“在哪儿?”
这个半道冒出来坏事儿的小子,把他们关在塘下渡口、原本要被贩卖到海上销金窟的那群年轻女子放跑了!
幸亏这小子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福威镖局的少镖主。
海帮主听蝙蝠公子提过此事,而蝙蝠岛上一直没能得到《辟邪剑谱》,这才留他一条命,本以为能从他口中审问出剑谱的下落,没想到这小子嘴硬极了。
林平之盯着舱顶摇晃的渔灯,忽而嗤笑:“辟邪剑谱……可不就在林北祖坟碑文上刻着?”
“找死!”铁拳裹着怒风砸向了少年的腹部。
少年如虾米般蜷缩,却硬生生将痛呼咽回喉间,血溅上舱壁,晕开点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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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志忽然顿住。
摇曳的油灯将残影投在舱壁上。
昏光里,少年散乱的乌发间凝着血痂,凌乱衣襟下露出一截瓷白脖颈,宛如暴风雨中挣扎的天鹅,随挣扎在昏光里划出莹润的弧。
王得志摩挲着他的颈侧,这小子皮肤竟比福州官窑的甜白瓷还滑腻。
“林北!”扭头避开王得志的脏手,少年憎恶地啐口血沫,“爬洗女机椰昂养!”
王得志□□一声:“早听说闽南多尤物……没想到还是个娇滴滴的兔儿爷!”
他喉结滚动,糙手扯向他的腰带:“这般好皮相,喂鱼倒是可惜……”
海帮主下令让他俩结果了这小子,在动手之前,先好好折磨消遣一番,也未尝不可吧?
林平之生得貌若好女,平日里但凡敢调戏他的小痞子,都会吃他一记耳刮子。
“兔儿爷”仨字儿更是他的忌讳。
眼下听着二人的对话,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了他的脑海。
“来陪大爷玩玩!”两个海盗狞笑着,一副猴急地解下刑架上的少年。
林平之双腿拼命踢蹬,腿蓄力顶向其中某个海盗的肚子。
硬生生挨了几记膝顶,舱底霉味儿混着血腥气在肚子里翻搅,李得标的指节卡进林平之颌骨:“龟孙儿!你丫的还敢打人!”
林平之自幼富养,虽是福威镖局的少镖主,却一身三脚猫功夫,居于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