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伺候的呢?”
阿恒愣了一下,八个婢子,他人还未认清,就是殷勤的很。他在山上什么事都是自己来,洗衣做饭自不必说,还要照顾阿迦。这些日子在表叔身边,也是简单的很,是以极不自在。可他却也知道这与那些婢子无关,不好叫人觉得伺候的不好。
“人太多,还没认全呢。”
卫翕道:“不习惯便叫她们出去,苍壁在你身边,有事叫他去做。”
婆子来说车马已套好,夫人就要出发了,家中夫人让二娘子陪同。卫翕想了想还是要过去一趟,崔道恒念着阿迦自是同去,不想府上管事来道:“家主请小侯爷过去。”
澄明堂上,崔道恒进去便见里面坐了六人,大堂伯坐在主座中,其余依次排开,皆是有些年纪的长辈。他行了礼,叫他们不敢再坐,忙起身回礼。
“小侯爷真是同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才你近来,我都要以为见了他。”说话之人白须白眉,抚着胡须一派慈和。
崔绍介绍道:“阿恒,耆老们一早便要来拜见你,我这才赶紧叫你过来。”其中有崔家学堂的先生(正是方才白须老人),崔家旁支长辈及城中望族。
崔道恒惶恐,又拜了拜,见他们面目慈和,心稍安定。
崔绍道:“叫你来,也是有事要同你讲。”
“堂伯请说。”
他抿了抿唇似在斟酌,搓了搓手道:“是与秦国夫人相关。”
“夫人?堂伯不与表叔商议吗?”他不太明白。
崔绍叹口气道:“事已至此我便直言了,事关你父亲祭拜之事。虽夫人身份贵重,但祭拜一事实不宜让她同行。”
“堂伯此话怎讲?”崔道恒眉心揪起,已不详的预感,果见他道:“你父亲是忠义英雄,那祠堂是为他所建,供奉香火。那秦国夫人是何人?”他点了点桌案,“她家中是做了伪臣的,便是她自己也侍奉过胡贼。这些话我本不愿讲,可阿恒,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万不可叫他失望。”
“堂伯这话我不明白。”崔道恒昂起头已有怒意。
“使君为了夫人不惜触怒陛下,可见爱之忠之。这话我去说,要惹恼他。我是不怕,可万事没有你父亲的祭典重要,使君那边,你要劝诫他。”
“此事我绝不会提。夫人如今已是表叔的妻子,想我父亲不至如此迂腐。他见了表叔娶亲只会高兴。”崔道恒起身行礼就要告辞。
“你这孩子......”
周遭之人皆是要劝,外头仆人道:“家主,使君至。”
他话音方落,卫翕便走了进来。崔道恒见了他有些慌乱,眼眶泛红。
卫翕在他肩上轻拍,环视四周。目光似含威压,叫几人坐立不安,忙躬身行礼。他颔首后坐于右侧首位,手臂撑膝,一幅武人做派。
崔绍道:“三郎来的正好,我等正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是么,我也正有事要与堂兄一议。”
崔绍顿时警觉,果听他道:“早上阿恒来时说昨夜宿在西小院,我还以为听错了,方才过去见了,竟真是这样。府中起居主室,我又去看了,住着你家大郎。”
崔绍起身极为惶恐,解释道:“此事我原就想好好同你讲,三郎,此事实是误会。我那孙儿体弱多病,去岁大病一场,术士说要找明正之气才好养好。我叫他择了明伦阁中一处偏屋养病,并非是要占着主院。将阿恒安置在西小院,也是怕衍儿的病气过给他,绝无僭越之意。”
众人见卫翕大马金刀的坐着,沉着眉不发一语还以为是叫说服了,毕竟这崔绍所言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来。旁人还要佐道:“正是如此,使君,那孩子我也见过,大郎膝下就这一个孩子。”
卫翕却道:“堂兄此言差矣。阿恒久未归家,却是这侯府的主人,难得归家却连这屋中主屋都要让去,传扬出去不知外人要作何想。我母亲来信于我已是一月前的事,她思虑周全,断不至不提前来信给堂兄。堂兄心疼孙儿,我却要为我表兄表嫂心疼一下这唯一的孩子。”
他目光扫过去,叫人不敢接。崔衍的病是真是假不去提,可阿恒却是真的失怙失恃。
卫翕抬眼看去,面上没什么变化,出口的话却很冷硬。“家中既重礼节,便没有主家住进客院的道理。堂兄既信术士之言,又事关幼儿性命,我这便去信一封给张真人,劳他亲来一趟千乘。他之才能连圣上都要敬佩三分,请他为大皇子调养身体,想有他在,定比那江湖术士强上百倍,堂兄也不至担心至此。”
一番话堵得崔绍脸色铁青。
卫翕道:“堂兄今日定觉得我不讲情面,可拼着得罪堂兄我也要讲。滑州节度使亲派属下护送,如今就住在府上,若叫他知晓此事,传言出去,于崔氏究竟是利是害。”
便是崔衍要死了,也绝不至为了他薄待阿恒。况且崔绍所言所想,又有几人看不透。立身不正,贪得无厌,卫翕心中一阵厌烦,怕是难如母亲所想。
崔绍起身拜道:“使君说的是,我这就让吴氏把院子整理一番。”
这番交锋叫众人看在眼里,先前轻易不敢张口,如今崔绍既退了一步,便有人打圆场道:“此事揭过,此事揭过,使君勿要动怒。我等来此,是为过几日祭祀一事。”
崔绍经他提醒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道:“正是。”他将方才想法说出,卫翕眼眸瞬间眯起,看着他宛如死人。
“此事才是最紧要的,堂弟最是忠烈,三郎你千万要多忖度,不要因美色,叫他寒心。耆老都在,这也不是我一人的意思?诸位可是如此?”
“正是,正是。”
“那日百姓都要去看,若叫他们知晓定是要议论纷纷,闹笑话的。”
阿恒见卫翕不语,急道:“表叔,我从未如此想,你切莫.......”
卫翕看他一眼,眼中安抚。
待那附会众人话都说尽了,惴惴等他开口,他方道:“胡乱当年叛军南下,县丞开城迎敌,降伪将李宽。那时诸位在做什么?”
几人面色瞬变,低着头,眼神漂移,怒不敢发,憋的脸上通红。
“叛军据此地为粮仓,为西征铺平道路。百姓手无寸铁全凭上位者行事,乱世之中性命难保,千乘不至落得城中绝户,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然则今遭,我听诸君一席话,着实觉得讽刺。我携妻而来拜祭表兄,乃是我阿母的心愿,还望诸位慎言,勿要再提此事。我青州崔氏原是名门望族,不想沦为沽名钓誉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