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翕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拐过屏风方转头。扶光撩了纱帘进来,轻抬眉眼,低声道:“使君不能类滑州行事。”
卫翕眉心微蹙,锁向她身后。院中人多,他进来时便已察觉。只是如此一来便麻烦的很——一个屋子尚且要顾忌她,睡得不舒坦,一张床榻岂非更加难熬。
他敛眉颔首,意思明白了,却不见她离开,正要看她,她踩着软鞋几步便到了一边榻上。
“使君自便就是,不必管我。”
动作行云流水,脱了鞋子缩起腿,手攀着背靠,略侧身背对他。
卫翕咬了咬后牙,目光在她与热气蒸腾的浴桶来回一遭——这萧氏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此地本就湿热,浴室里更不用说,氤氲着的龙脑香馥郁缠绕,更搅的人心浮气躁。卫翕解了腰带,脱下外袍,暗恨道不如一桶井水淋下去的好。这样处境,叫她看他宽衣解带演这出戏。偏他是男人,谁吃亏也说不清。
腰带配饰撞在架子上便是一阵脆响,很快便听见水声。扶光鼻尖沁出汗,指尖轻揩去,坐的无聊换了个姿势。
莲花灯在铜镜前摇曳,卫翕赤着上身背对她,裤子未解,一双赤脚踩在地上。裤头松系滑下腰间,正落在胯骨处。肩背宽展,下腰处便像是陡然收束下去,十分纤细。他微微拱着身子擦拭,水珠从颈后落下,沿着脊骨滑下,一路而来。
新愈的鞭痕贯穿背部,叠在沉伤上,长出新粉的颜色来。扶光一时久滞,再回过神来,正与铜镜中的瞳仁撞上。她眸光微动,只是乍然惊到,却也不偏不离,毫无惭色。铜镜中的人影在烛火下添上一层油蜡的光泽,卫翕喉头滚动,扔了帕子,长臂一伸将架子上的衣衫撩来披上。
他动作迅速,系好结,转身便要出去。
扶光慢悠悠下榻来,唤一声使君。
卫翕顿步,眼神问她还有何事。
她目光在他下身扫过,淡声道:“舟车劳顿,使君还是沐浴的好。”
外头两个婢子早竖着耳朵,见她出来挪着步子向前几步,问:“夫人可有要吩咐的?”
就见她面庞红艳,带着一缕水汽,似沾了露的花。扶光打发她们出去,重新换了一件中衣。等了不过一刻钟,卫翕便出来了。
卫翕掀开帐子,她已睡在里侧,留了一床被子给他。
“这府里的情况使君可有要同我交代的?”
卫翕躺进去,将被子捋到中间,天热的根本盖不住,听她这样问,挑了下眉,“你觉出什么来?”
扶光道:“不说其他,这院里的婢子眼睛耳朵都忙的很。”
卫翕敛了下眉眼,答她:“这府上主事之人是我堂兄,然而关系并不亲近。我外祖当年被构陷,不敢连累家族便迁了出去,西北苦寒,以致人脉凋零。表兄成年后,当年之事稍息,我外祖也已亡故,我母亲安排他回崔氏学堂习文以备科考,这才有的联系。”
“那想必是极信任他的。”
“他在千乘经营日久,家中......”卫翕顿了顿,将话隐去。
扶光并未追问。既不亲近,却实打实住在侯府,打理着内外事务。他话说半句,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涉崔氏,她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好问的。
扶光将阿迦留在身边的事说了,卫翕道已知晓了,阿恒同他讲过。
卫翕道:“明日你若想在城中逛逛,我叫苍壁过来。”
扶光点头道:“多谢使君。”
她背过身子睡下,卫翕转头看了一眼,合上眼等她入睡。
次日清晨,卫翕醒来,鼻尖是陌生的歆香。他偏过头,是她发上香气。肩头不过一指距离,就是她秀美的脸。她颈上有汗,几缕头发粘在上面,蹙着眉睡的不大舒坦。
卫翕转过头来缓了缓神。他二人睡姿都好,可睡下时分开的距离却不见了。卫翕笃定是她靠过来的,自己未动分毫,起身就要离开,不妨手掌压住她长发。
嘶的一声,扶光立刻睁开眼,冷澹澹的眸子含着怒气。卫翕揭了帐子,下榻穿衣。没一会儿她便听柳娘的声音。
柳娘进来后悄悄掀了一角纱帘。扶光面色不大好,叫她忧心道:“可是使君夜里又打鼾了?那棉球没用处?”
扶光摸了摸耳朵才发现昨夜塞耳朵的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不过昨夜倒睡的还好......甚至比以往都好。
她有些怔愣,一时间被吵醒的恼怒散了大半,起身来,柳娘便来扶她。
“阿迦呢,夜里可有哭闹?”
柳娘摇头:“七娘放心,睡得安稳。昨夜里便困的睁不开眼,也是赶路累了。早晨起来便说要去寻小郎君,我亲自领着去的,一道用了早膳。”
她嘴唇微动,面色异样,扶光便知还有事。柳娘凑近些,抵着她耳朵道:“小郎君宿在前头西进院落,根本不是主屋。”
蕙风阁中,吴氏听了婆子禀报搁下筷子,“她一人去?”
婆子即刻领会她意思,道:“使君叫了跟前的侍卫护送,自己去了家祠,还叫人去将小侯爷也请了去。”
吴氏蹙着眉想不出什么,抬手叫她下去。
身边服侍的年轻妇人见了试探道:“婆母可要叫人陪着?”秦国夫人身份金贵,使君既不便陪同,家中女眷自然要跟去。
吴氏如何会不明白,想了想道:“二郎媳妇陪去罢,你还是留在他屋里守着衍儿吧。”
家祠中,卫翕拜过先祖,又叫阿恒上前。
崔氏列祖列宗俱在上,可他也记得灵武城中摆的牌位。乱世之中,独木难支,若能客气过去,自然两相得宜。母亲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
他拍了拍阿恒肩,问他昨夜里睡的如何。
阿恒小叹一声,“表叔不在,阿迦也不在,我不习惯的很。”可要他二人过来,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