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贤之将目光慢慢挪回谢夫人身上,毫无反应地继续安抚着谢夫人道:“你先回屋。”说着,将谢夫人转交给了侍女。
谢夫人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环住,靠在侍女的臂膀上,吃力地迈开步子向里屋走去,“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这句话明显是对虞拜水说的,虞拜水目视谢夫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屏风的转角处,居然难得地舒了口气,他对朗贤之道:“想打我?”
朗贤之回道:“你说呢。”
他快速抽出一张长条符,符纸在全部展露的一瞬间猛然烧起明光,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虞拜水眼睛生疼。他抬袖遮光,一想到自己才刚刚拥有完美的人手,便立刻将双手收至后背,握掌起势。
朗贤之贴出符纸,符纸静立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连续映射出八个火团,这八个火团转如成型的太极图,速度极快,朝虞拜水逼去。
朗贤之立身背手,半眯着眼道:“你没有水,该怎么办?”
彼时,地底传来阵阵轰鸣,周遭好不容易落下脚的飞禽被尽数惊去,朗贤之多扯开一步降低重心,防止地底剧烈的震动影响他的阵形。
“轰”的一声,院中的古树在瞬间被撕裂成两半,一股夹杂着泥土叶片的烈涌从地底卷出,将一旁整齐的侧屋全部压成碎靡。
水汽弥漫,空气中是潮湿的生命滋味,这夹杂着落红灰绿的泥水将朗贤之和他的明光八卦阵包裹起来,使他毫无气力伸展法术。
天阴沉下来,黑压压的云瓣将院子以上的所有天空全部盖住,虞拜水朝前探了探身子,瞧见朗贤之已经完全被自己控制住,才放心地垂下手来。
朗贤之冷笑,他向前推掌,八个火团旋转的速度变得更加快,俨然形成了一个运动的火圈,火圈向前推进,轻而易举将厚厚的水墙切开。
眼见火圈近在眉睫,虞拜水翻掌撤掉水墙转变方向,将水流引向谢夫人的屋子。朗贤之皱起眉头,即刻喊道:“你想干什么 !?”
“我在不择手段。”虞拜水耸肩道。
朗贤之撤掉符纸,火圈化为黑烟瞬间消失,他快步冲向虞拜水,揪住他的衣领将对方狠狠摁在地上,“撤水,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手烧烂!”
虞拜水松开手,原本矗立的水柱如被抽筋的鱼般软塌塌地散烂在地上,化为一滩死水。虞拜水扯去朗贤之的手,抬脚将朗贤之踹开,起身拍衣。
“她死了,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谢逊一暴毙而亡,你就会失去你现在的手,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动她。”朗贤之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漆黑的眸子在虞拜水身上剐了七七四十九遍。
虞拜水嗤笑了一声,道:“居然敢拿他威胁我?”他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道:“在这里陪你们玩只是因为一个附加条件罢了,你是个很厉害的道士,我今天打不过你,再见。”
朗贤之咬住牙,转身回了屋子。
虞拜水走出谢夫人的院子,腿脚开始有些不利索起来,他颤颤巍巍扶住一旁的石墙,俯下身子啐出一口血。
用自身的气发动地下水,本就是一件大伤元气的事情,如今为了这双手,折损自己好不容易修来的气,真的值嘛?
这个朗贤之不是普通道士,而是已经悟化了的通天道士,这样的法力虽远不及何渡那样的怪物,对付谢逊一这样的普通人却是绰绰有余,如果谢夫人想要谢家败灭,为何不直接让朗贤之将谢家一股脑铲除?
只需要贴一张符纸,念几句咒语,什么人伦是非,全部化作灰飞。
虞拜水一拳锤在石墙上,老弱的石墙立刻倾塌,扬起一众灰尘。
他可不是来这里掉血的,在龙门飞现之前,他得好好养精蓄锐。他重新打起精神,抹去嘴角的血,掸去衣袍上的灰尘,朝谢逊一的院子走去。没走两步,便瞧见远远地有个人影在原地打转,往左往右,朝前退后,虞拜水几步上前堵住对方的路,问道:“你在干嘛?”
谢逊一本来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找谢夫人要回虞拜水,可是这样一来就绝对露馅了,但是不去的话又害怕那个黑眼道士提前发觉,这样就更没戏了。
几番思索,他还是踏出了院子,整整衣领,打算以谢小少爷的身份横行霸道一回,结果就被虞拜水撞见了。
谢逊一自然是吓了好大一跳,吓得他脸色略有发青,一时没能喘过气来,他支支吾吾道:“我……我本来想去找你!”
“找我?”虞拜水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
谢逊一点点头,“我怕你露馅了,毕竟谢夫人与朗贤之很是狡猾。”
“这倒是。”虞拜水赞同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不用担心,谢夫人遣我回来了。”
“什么?”谢逊一疑惑地看向虞拜水,随后又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心存疑虑地问道:“你是不是被她收买了?”
虞拜水摊开手,反问道:“她能给我什么?再者,我若是真被收买了,你又能怎么办?”虞拜水挑起眉头,无赖地绕过谢逊一,朝谢逊一的院子走去,边走边道:“有时间说这个,不如给我备些好酒好肉,好鼓励我早日下手。”
谢逊一快步走到虞拜水身前,挡住他低声问道:“你要什么时候动手?”
虞拜水按住谢逊一的肩,示意他冷静下来,道:“你也知道,谢夫人身边的那个道士不一般,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引流的大江大河,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如果想要一鼓作气毫不拖泥带水地完成这个刺杀任务,我必须要找好时机。”
谢逊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情继而冷却下来,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却被虞拜水叫住。虞拜水冷冷地盯着他,问道:“你现在是要去哪?”
“我要去见父亲一面。”
虞拜水脑子里立刻闪过谢夫人的话,顿时心生一个邪恶的念头,他上前搂过谢逊一的肩,难得细声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防止你不在的期间,我去找谢夫人反水。”
谢逊一皱起眉头,将虞拜水的手掀开,回道:“随你便,但是我警告你,进了礼园不要乱说话。”
“好,那是自然。”
天色暗得差不多了,谢老爷叫人亮了几盏灯笼和烛台,门外的奴才叩门道:“小少爷来了。”
谢老爷灭了桌子上还在烧的烟斗,差人沏上热茶,“让他进来。”
奴才将谢逊一放进去,理所应当地将虞拜水拦在了外面,虞拜水有些不解的站在原地,道:“规矩这么多?”
谢逊一看了他一眼,回道:“等我出来。”
“你最近有些荒唐了。”谢老爷浸在昏暗的烛光里,手里篡着磨得发亮的木珠子,两只眼映射着烛光的倒影,他挥挥手,一旁的陪侍上好茶,一声不坑地拉开屏风向外走去。
谢逊一正积了一腔怒火,无处宣发,听到谢老爷一开口就是指责,则变得更加气愤起来:“父亲所言甚好,可是荒唐的何止是我,你怎么能让那个道士来管家!”
谢老爷“哼”了一声,摸起茶杯将茶水泼向谢逊一,“他可不是普通道士,谢家如今是每况愈下,想要起死回生就绝对要留下他!况且你这副模样,如何撑起谢家?”
谢逊一被浇了一脸茶水,怒火只增不减,他沉声道:“我看父亲是老糊涂了,居然想将谢家的命运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道人,我倒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可以逆天改命的神人。”他擦去脸上的茶水,继续道:“世上那么多鬼神,也终有消亡之日,父亲你居然想借鬼神之力来续命,实在荒唐!”
“住嘴!”谢老爷仿佛被触及逆鳞,大喝一声,道:“出去!你个不孝子,当初就该把你送走,若不是我子嗣稀少,也不会将你留下!”
谢逊一冷冷地看着谢老爷,咬紧牙屈膝跪下,毫无感情道:“惹父亲生气,是我之过错,只是希望您能清醒些,我退下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烦躁的磨珠声。
虞拜水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垂下眼帘,嘴角冒出诡异的笑。
谢逊一打一出礼园便脸色发青,不肯说话,他重重地迈着步子,篡出一手心的汗。虞拜水百无聊赖地踢去挡在脚边的细碎石块,说道:“以鬼神之力充一己之私,于凡人而言是有违天道的。但是关于续命这样的说法,倒绝非蛮言。”
谢逊一突然停下,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虞拜水耸耸肩,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谢小少爷你,和谢老爷是否算是殊途同归呢?”
谢逊一转身揪过虞拜水的前襟,愤恨道:“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做我该做的!”
虞拜水一只手握住谢逊一的手腕,一只手拍在谢逊一的肩上,贴近道:“那你要感谢我了。”
谢逊一瞳孔惊缩,甩开虞拜水的手,向后退去,不可置信地看着虞拜水,原本烧在心头的怒火突然转向,烧在了他的嗓子间,使他声音发干,脑子发昏道:“你做了什么?”
虞拜水摊开手,道:“我能做些什么?你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谢逊一突然一个激灵跌倒在地,嘴唇颤抖着,略带哭腔地骂道:“你!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怪物!”
虞拜水先是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夸奖”,随即指了指谢逊一,疑惑地凝起眉头,“现在没有人看着我们,用不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