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逊一含着泪,右手将自己整个人撑起来,他站起身子擦去眼角细碎的泪珠,扑上前双手拧住虞拜水的衣领,将对方整个人朝自己扯来。
他咬着牙低声道:“我是雇你来杀谢夫人的!你这个畜生!”
虞拜水不耐烦地扯开谢逊一的手,俯视着他,“那又怎么样?再哭哭啼啼地扯我衣服,就和你爹一起下去。”他甩甩袖子,径自走开。
谢逊一愣愣地站在原地,风干的泪使他的眼角有些脱水,他在这种脱水的紧绷感中狠狠闭上眼睛,一旦开始着手做,就不可能停下来。
三更半夜,谢府上下的灯笼一个接一个亮起,原本负责打更的家仆穿行在各院间,嗓子里滑出惊府大讯,“谢老爷卒了!谢老爷卒啦!”
散开的灯笼们终于整齐地聚齐在礼园,为首最大的灯笼是谢夫人的,她急切地扑进礼园,一把推开在屋前哭泣的守卫,冲进里屋,将目光钉在谢老爷的脸上——那是一张灰中带黑,黑中带黄的干瘪面颊,两簇胡须整齐地分散翘开,胡须前端软塌塌地沉下去,昭示着谢老爷的了无生气与浑身僵硬。
“爹!爹!”为二的是谢逊一,他也不顾形象地冲进去跪倒在地,眼泪簌簌直流,滴滴答答打在石砖上,浸得青砖一块深一块浅。
“怎么回事!这些日子老爷身体一直都很正常,旧疾也没再复发了!为什么?!”谢老爷的一众小妾们站在谢夫人和谢逊一身后哭哭啼啼,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道:“老爷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这么一家子人可怎么办啊!”说到这,不免捶胸顿足,捏帕拍腿。
检尸的老医收起药箱,连连摇头道:“不是谢老爷原先的旧疾,只是不知怎的,谢老爷这状态倒像是弱水而亡。”
“那岂不是笑话,谁能把自己渴死?”谢夫人质问道。
“这……这实在没有其他说法,不如让朗道长看看。”老医挠挠头,将目光投向朗贤之。
谢夫人挥挥手帕,应允道:“那就让道长看一看吧。”
朗贤之上前走到谢老爷跟前,握起对方干瘪的手腕,仔细查看了一番,圆场道:“不错,谢老爷的确是弱水而亡,只是这模样倒不像是普通缺水,反倒像全身的水被一点点抽干了。”
“抽干!?”谢逊一惊道。朗贤之看了一眼谢逊一,谢逊一从那漆黑的眸子间看出几丝怜悯。
“不错,如此看来,这倒像是有什么邪祟在作祟了。”朗贤之摇头道。
“什么邪祟!”姬妾们连连退后,用帕子遮掩起来,战战兢兢得缩成一团,府里的管事和下人只好整齐地列好队伍排在走廊的一边。
“在我看来,这实为一种巫蛊之术,看来是有人给谢老爷下了降头。”
“谁!到底是谁!怎能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谢夫人咬牙切齿道,姬妾们战战兢兢地互相凝视着,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一言不发。
“谢夫人,我有一计,可以查出真凶。”朗贤之在一旁细声道。
谢夫人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抹眼泪的谢逊一,点点头道:“道长请说。”
“我有一术,可以让谢老爷的遗骸指证凶手,不知可否一试?”
“老爷尸骨未寒,不能让凶手就这么躲过去,自然要试一试。”
“好。”朗贤之点点头,“希望诸位能在我行法之际保持安静,不要随意走动。”朗贤之摸出一小张符纸,浸入一旁的茶杯中。
他捏指起诀,符纸瞬间吸满了茶水,发出幽光,慢慢从杯子里浮起来飘向谢老爷,符纸在半空展开,如鸿毛般轻悠悠地落在谢老爷的面额上,谢老爷的整个身体都发出瘆人的幽光。
彼时,谢老爷的手指猛然抽动起来,朗贤之趁势问道:“谢老爷,那邪物如今在哪里?”
谢老爷的手慢慢抬起,分毫不差地指向了还在地上忏悔的谢逊一,谢逊一霎时瞪大眼睛脸色苍白,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具干瘪可怖的尸体,嘴巴一张一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群中产生了巨大的骚动,辱骂指责和哭喊声接踵而至,通通泄洪般涌进谢逊一的耳门,直至将他完全淹没。
“大家冷静些,你们去谢小少爷的院子找找,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朗贤之吩咐道。
不一会,一众家仆就在谢逊一房间的炉子中发现了一个烧坏的布娃娃,朗贤之将娃娃的残糜丢在谢逊一面前,沉声道:“谢小少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逊一怔怔地盯着谢老爷的胳膊,毫无气力地摇摇头,眼睛酸得睁不开,可是却没有流出任何一滴泪,他哑声道:“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谢夫人终于发话了,“小少爷,对不住了,家法伺候。”
一旁的家仆冷冷打了个寒颤,两个侍卫贴近,将谢逊一从冰冷的地砖上拉起来,硬生生拖出了礼园。
谢夫人点了几个在府里有些话语权的姬妾留守,对朗贤之说道:“道长,今晚真是让你看笑话了,你们都散了吧,谢老爷的后世都由我来操办。管事的,去把库里的丧葬用品全部调出来,你们几个,去把老爷一早差人打好的棺材抬出来。你们几个,过来抬老爷!”谢夫人揉揉眉心,拉过椅子坐下。
灯笼全部散开,一盏接一盏灭去,只剩下礼园的几个大灯笼还在苦苦硬撑,谢府渐渐沉入黑暗。
谢逊一坐在臭烘烘的草堆上,在漆黑一片的暗房中思索自己到底走错里哪一步,一番思索下来,发现自己居然步步皆错,事已至此,不妨一错再错。
暗牢顶端的扁窗透进瘆人的月光,将谢逊一的脸照得苍白,他舔舔嘴唇,开始默默倒数。
“喂。”虞拜水将他从月光下扯进黑暗中,双手捏住他的肩膀,“时效怎么这么短!”虞拜水撤下手套,将一双手伸到谢逊一面前,只见原先细腻修长的玉手变得斑驳不堪,鱼鳞遍布,难以入目。
谢逊一有些生气地看着虞拜水,随后将目光挪开,转身走到牢房的另一侧黑暗中。
虞拜水戴上黑色皮质手套,有些不从容地追上谢逊一,从他身后强行将他翻过来,直至对方正面自己。
“你什么毛病,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虞拜水不悦道。
谢逊一抬起手一拳打过去,将虞拜水的嘴角砸出血丝,他又觉得不够,再次砸了一拳。
“你什么毛病?你现在又知道我们有约在先了?”谢逊一看着虞拜水,有些生气道。
“再打一拳吧。”虞拜水挑了一侧眉,将脸贴近谢逊一,贱兮兮道。
什么?这妖怪真是妥妥一枚疯子,他抬起手,果真又白白送了一拳给虞拜水。
虞拜水摸着脸,感到万分满足,哈哈笑了一声。
谢逊一扭过头,想无视对方,谁知道虞拜水看见谢逊一那一侧雪白的脖颈,一口就咬下去了,谢逊一痛得“嘶”了一声。
虞拜水吮吸完新鲜的血液,满意地舔了舔嘴唇,撤下手套查看自己的手,果不其然,鳞片慢慢消失了。
谢逊一捂住自己受伤的脖颈,有些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骂道:“畜生!”
“怎么了,我都让你打了三拳,喝一口血还不行吗?”虞拜水回味一番,拍了拍谢逊一的前襟,说道:“你的血甘中带涩,是蛊毒。”
谢逊一咬牙道,“哼!要不我这血能治你这手呢!”
“那软饭道士还真是有手段。”虞拜水这番话倒像是夸奖朗贤之,他上前几步,将月光留下的余光全部遮挡,贪婪地盯着谢逊一的颈脖,迷恋道:“竟能养出你这么白皙柔嫩的皮肤!”
谢逊一终于生理不适了,他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骂道:“放屁!快滚开!”
虞拜水有些惋惜地叹息道:“可惜是个男人。”说着,他从里衬摸出一件薄薄的衣物,散开一看,居然是一件缀了白珠的嵌花红披肩。
谢逊一再次凝起眉头,诘问道:“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虞拜水将戏服披在谢逊一身上,眯起死鱼眼笑盈盈道:“偷的。”他向后退了两步,将谢逊一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满意地说道:“演一段给我看。”
谢逊一冷冷地看着虞拜水,问道:“演给你看之后呢?”
虞拜水点点头,“我就去杀了那个道士和那个女人。”
“说话算数?”
“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