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定金呢?”
谢逊一起身用腿撑开自己身下的椅子,将倒扣在茶杯里的杯子拿起正摆,掀开绒布,摸来绒布下的小刀朝自己的手腕划去。
细密的红珠从白净的手腕上滚下,滑入瓷白的茶杯,泛起层层涟漪,像一朵艳美的朱丹盛开在花白的纸上。
谢逊一似乎是早有准备,从袖口摸出白布条将手腕裹住,也顺便将面前半满的茶杯推给了虞拜水。
虞拜水看着那一小杯温热的血,快速握起一饮而尽,血色印在他有些干的嘴唇上,他兴奋地脱下手套,像期待礼物拆封那样目视自己那双难看的连扇鱼鳞手慢慢变得白嫩修长——直到完完全全变成人类的手。
他不可思议地笑出了声,将手套挂回自己腰间,满意地用左手抚摸着右手。
谢逊一看着这样变态的虞拜水,并没有感到害怕或是嫌恶,反而产生一种类似于被需要的快感,说道:“如果变回去了,你可以再来找我。”
虞拜水收回了自己方才喜悦的表情,重新摆上那副半死不活的臭脸,问道:“你不怕我把你吸干?”
谢逊一毫不害怕地说道:“将我吸干,你也只能保三天的人手,若是不信,你大可以一试。”
虞拜水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起身慢慢逼近谢逊一,“你会唱戏吗?”
谢逊一意外地向后退了两步,直至后退撞上自己的檀木椅,才发觉出几丝不对劲,“什么?”
虞拜水挑起怪异的笑,配上他那双冷冰冰的死鱼眼,看起来更加可怖,他握住谢逊一的手腕,将他拉到窗台边,指着外面仍在演绎的《仙人指路》,说道:“像这样的戏,你会演吗?”
谢逊一皱起眉头,猛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妖物可是不同寻常妖物的变态,他甩开虞拜水的手,直截了当的答道:“不会。”
“怎么可能不会?你刚刚在戏院外面演得多好?”虞拜水依旧兴奋难耐,以至于他此时已经忘却两人还站在暴露的窗台上,他将手搭扶在谢逊一的双肩上,有些魔怔地挡住对方的视线,“可以演给我看吗!”
谢逊一挡开虞拜水的双手,转身走回桌子旁,厌厌道:“好,等你给我把那个妖妇和她的情夫杀掉,我就演给你看。”
彼时的虞拜水更加陶醉,他趴在窗台的栏杆边,目视着台上的戏子来来往往,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个月前他在康庄看戏的场景,仿佛那些卷在戏子身侧的绫罗绸缎会像温热的鲜血那样将他的双手卷起,和他缠绵一般。
谢逊一看着虞拜水的背影,咬咬牙,眉头浮上几分不耐烦,喊道:“乞丐,看好没,看好了跟我回去。”
虞拜水跟着谢逊一回到谢宅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谢逊一将前来恭迎的几个仆从打发走,把虞拜水安排在他的侧屋里。
“听闻小少爷今日没有去马场练习,反倒跑去戏院听戏子唱戏去了。”谢逊一还没来得及吩咐人将门阖上,便听见谢夫人的挖苦声。
“谢夫人。”谢逊一低声喊道,随后微微弯腰道:“马术课我明天就去补上。”
“要是什么事都能留到明天做,我也不会今天就来找你了。”女人从门后走进里屋,正披着一身水红的丝袍,头发低绾,面如娇花,但是明眼人几乎都能看出她这翻模样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鱼水之欢。
她身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负责陪侍的贴身侍女,还有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
他将漆黑的瞳珠锁定在谢逊一身上,这样的目光更像是他的嗅觉,在谢逊一身上短暂地停留后,直接滑向了虞拜水住的那间屋子。他阴阴地笑道:“看来小少爷还带了一位客人。”
谢夫人朝侧屋看去,同样也笑道:“小少爷,我可没教过你这样的待客之道。”
谢逊一依旧敌视地看着谢夫人,冷声道:“不是什么客人,我买回来的奴才罢了。”
“这是为何?家中也不缺仆从,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大可以再给你调配一些过来,何必再花钱买。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近些日子身体大不如从前,要支好些银子在康养上,府里上下那么大一笔账我总是要亲历亲为、忙里忙外,如今的生意也不景气,谢府也阔绰不再了。看小少爷身上这么多余钱,不如让账房缩减一些,也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开支好了。”谢夫人看了眼那道士模样的男人,摸出手帕拭去眼角的水珠,娇滴滴道。
谢逊一紧咬后槽牙,等谢夫人连珠般说完一长串扣钱请求后,两腮传来一阵酸胀的抽筋感,他将视线瞥到一旁的地砖上,毫无感情道:“请便。”
“好。”谢夫人收回手帕,昂起头,将短暂的胜利化作面露的喜色,问道:“你说你买了个奴才,喊出来叫我看看。”
“虞拜水,出来。”
“吱”的一声,侧屋的门慢慢斜开,虞拜水踏出一只脚,将整个身子带出阴影,几步走到谢逊一身侧,打量着谢夫人。
那黑眼道士冲谢夫人摇头,谢夫人便将虞拜水上下打量一番,提议道:“你这奴才看着凶恶,放在你身边叫我不安心,我须得带回去教养几天。”
谢逊一惊之又惊,他强忍着恶心甩袖而去,冷声道:“既然谢夫人想要,便拿去罢。”
谢夫人摆摆手,对侍女道:“先带他去沁宜院。”说完,便和那软饭道士转身出了院子。
侍女吊着眼皮,斜眼看着虞拜水,温声道:“请跟我来。”
虞拜水想了想,顺遂地跟了上去,他们一路穿过院子,随脚踩死几颗矮草,本应漆得发红亮眼的抬轿正被弃置在院落的某一角,挂满蛛网,鱼塘里没有鱼,只有杂乱生长的藻荇随意漂浮。
除了谢逊一的院子,其他地方仿佛没有一丝活人之迹,一路走来似乎只见到一两个打杂的佣人。
下一脚踏进谢夫人的院子,虞拜水周身便快速被一圈晕人邪魅的红雾所裹挟,他快速挡住口鼻,警惕地朝主屋看去。
虞拜水皱起眉头,向后退去,身后的大门突然紧闭,将虞拜水完完全全困在了院子里。
“不必害怕。”谢夫人慢慢从里屋走到院前,“谢小少爷喜欢演戏,可他骗不着我,说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虞拜水抬起自己的双手,似笑非笑地展示给对方看。
谢夫人盯着他的那双手,居然表现出几丝赞许,虞拜水一脚将对方踹开,嫌恶地掏出手帕裹住自己的手,“女殷魔,离我远些,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哈哈哈哈!一双手,看一眼都叫殷魔了?”谢夫人笑了起来,“你一定喝了他的血吧。”
虞拜水收起手帕,将那一对白净修长的手抬送至目前,看着红雾谄媚地打绕在他的指尖,他几分陶醉地赞美道:“很美的手,对吧!”
谢夫人再度上前,将目光卡在他的指缝间,两人的目光透过指缝擦撞在一起,院里的红雾冷冷地沉下去,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
虞拜水快速卡住谢夫人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拎起来,谢夫人悬在半空中,丝毫没有怯意,而是直直地盯住对方道:“他这样的药引子,世间绝不会再有第二个,若是没了他,也就不会有你这双手!”
虞拜水略显怜悯地抬了抬眉,冷笑几声道:“说的很对,可是我会杀了你。”
“如果我死了,朗贤之不会放过他,你的手可就了无希望了。”谢夫人也阴阴地笑了笑。
虞拜水松下手,将对方丢在石阶旁,苦恼道:“那怎么办?”
谢夫人摔在台阶旁,衣袖吃了一层灰,她咬着牙愤愤地看着虞拜水,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
虞拜水先是找出手帕细细擦拭了一番双手,又卸下挂在腰间的黑色皮质手套戴上,说道:“谢夫人请说。”
谢夫人慢慢站起身,朝屋子走去,边走边道:“他不过一介凡人,怎有余力同妖魔鬼怪为敌,我们将他软禁起来不就好了。”
眼见谢夫人正打量自己的反应,虞拜水便假装思索起来,不带感情地称赞道:“谢夫人英明,既然如此,为何不早点将谢小少爷囚禁起来,而是等他找人来取你性命,再出此计策?”
“谢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多双眼睛,自然不能由我来大动干戈。不过你要是想杀我,还是要先过朗贤之这一关。”说罢,侍女为谢夫人套上外袍,谢夫人接过摇扇,在面前轻轻扇了两下。
朗贤之?虞拜水两次听见这亲昵的称谓,将停留在女人白嫩颈脖上的视线转开,在院落中四处搜寻起来。
下一秒,两人的视线擦过几块假石撞在一起,软饭道士正用那双眼——框着漆黑的眼珠,在暗处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虞拜水头二次从一个道士身上索出死亡的气息,本应曼妙的黑气凝固似地胶着在朗贤之身侧,这种死亡之气并非是前一位的大义凛然之风,而是一种说不出窒息滋味。
虞拜水将眉头轻轻挑起,挑衅般冲对方笑起来。
“我现在,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礼园的门了,但是谢逊一可以。”谢夫人美丽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她开始用锋利的指甲在胳膊处疯狂地抓挠,整个人的行为变得怪异无比。
那道士看见谢夫人的老毛病又犯了,立刻从袖口摸出一瓶药,快步来到谢夫人身前,倒出药粒给她喂下。
吃下药的谢夫人变得平静多了,她慢慢松下身子依偎在朗贤之身侧,喘气道:“我想让你借谢逊一的手杀掉谢立天,彼时,谢家就会乱如一滩浑水,而你也会得到你应得的东西。”
“那你呢?你会得到什么?”虞拜水问道。
“自然是整个谢家。”谢夫人回道。
虞拜水朝天上看了看,原本浑浊的天霎时间晴空万里,虽然没有太阳,但却肉眼可见的清朗起来。虞拜水点点头,道:“好啊,我暂时接受。”
随后,他盯向朗贤之,颇有意味道:“这位道长,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很害怕呢。”
院里冷风乍起,将虞拜水的衣袍向一侧撇去,衣下,藏着谢逊一裹手腕的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