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偏头向身后望了一眼，见身后的依旧是方才领自己坐下的那位，何书逢点头致谢。

唐飘生摆了摆手，接着望了眼高台像是想说些什么，却见另一侧有人唤她。她略显抱歉地一笑，轻道“失陪”随即起身，向着另一边走去，融入那群热闹之中。

宴席开始，音乐为衬。何书逢坐在台下举箸慢食，萦绕心头的不安久久不散。

台上节目不断，各个阁楼的歌姬舞姬轮番上场，争奇斗艳，大展风采，来了又去，令人目不暇接。想到接下来便是丹桂阁的歌舞，何书逢放下筷子，望向台上。

一群身着素白长裙的歌姬走上台，微微躬身，轻启朱唇。

何书逢逡巡一周，没有见到李有寄。

那块方才横亘在心口的巨石像是骤然坠落沉底，沉甸甸地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窒息感。

高台附近的几张长桌上是有笔墨纸砚写下的歌舞曲目，这首是丹桂阁全部歌姬参与其中的。

李有寄也是其中之一，为什么高台之上没有此人？

她人去了哪里？

·

丹桂阁楼外。

一个跛脚的老翁摇摇晃晃地追向身姿飘然的女子，他跛脚赶不上她的步伐，气急败坏地喊：“李有寄！”

声音嘶哑，像是一块粗砺的石头狠狠碾过砂砾，尖锐而令人刺痛。

女子的脚步微顿，缓缓转身，看向那人。瞳孔微微颤抖，随即又了然……她闭了闭眼，似是在消化某种命运的嘲弄。

她早已熟知这样的场景，熟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即使她已经知道所有的开头和结尾，当这一天真正再来临，她依旧感到窒息，那种心脏被狠狠挤压的痛楚让她喘不过气来，因为他每次开口都不离她：

“李有寄！这么多年，你连家门都不肯回！谢闻养了你一场，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李有寄！这名字都是谢闻给你的！”

“你别在那里装聋作哑！谢闻从小就夸你耳朵最是灵敏……”

“李有寄！谢闻……”

“够了！”

李有寄蓦地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声音尖锐如刀，切开周围的空气。

她拳头死死攥紧，手背青筋暴露，身体因情绪的失控微微颤抖。那张原本冷静的脸上浮现出掩不住的痛苦与愤怒。她努力平复呼吸，抬头看向他时，眼中已满是锋芒。

“别再提她了！”

声音带着一种嘶吼后的沙哑，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她的灵魂都会被撕裂般的痛苦侵蚀。

“你以为我不记得她吗？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她早已不在了！而你——”

她猛地顿住，雾气在眼里流转硬生生地不愿它滑落。目光落在赵庸身上，混合着厌恶、悲凉和一丝无法摆脱的纠缠感，最后化作了深深的疲倦。

“你来找我不就为了让我跟你去桂桑？我跟你走。”

她的声音冷淡至极，像一口枯井，空荡荡的没有回响。

“但从现在起，闭上你的嘴！我不想听到你叫她的名字！”

赵庸愣住了，张了张嘴，还在喃喃“忘恩负义”。

李有寄没有再理他，从他身旁擦身而过时，极力偏开身子，像是生怕沾上他的气息。眼底掠过一抹隐忍的杀意，又被掩盖得干干净净。她挺直脊背，昂首走向前方，但她的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无声的决绝。

——上一次，她试图同他争执过恩情之类，可换来的却是一路喋喋不休的纠缠。赵庸的精神早已不清不楚，剩下的记忆只停留在谢闻在世的最后几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了，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只剩一副空荡的躯壳。

李有寄默默上了破旧的马车，靠在摇晃的车厢里，闭上眼，脑海里是谢闻的笑容，和那十二年来唯一的温暖。再睁开眼时，那份温暖已化作无法承受的重量。

马车一路驶离桂念城，扬起的尘土弥散在她的目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