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五月,薛墨再次出门,薛王氏问起,说是要为义忠亲王老千岁打造一副棺材,同行的还有擅长木艺的陆远。
谁也料想不到,不过贯常外出走货,薛墨竟突发急症,一病不起。
随行的陆远见势不对,忙传信金陵知会夫人,又早听闻几家素有姻亲,如今的扬州巡盐御史与贾府有旧,又忙措辞借行官道一事,趁着日头好拿去薛墨床前加盖私印。
见薛墨将私印收进枕底下,陆远正恍惚间,又听薛墨颤巍巍吩咐,“去打听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解闷,我若病重需速回金陵。”
陆远唯唯诺诺而出,看着旁边小厮正端着药罐子进去,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邪念,再欲压下却怎么也做不到。
薛王氏收到来信后自然忧心忡忡,恨不得连夜飞奔而去,只是看着身旁的女儿一时间踟蹰不已。
不过一日又有来信稍来,称老爷病重仍决意拜见林老爷,现已转向扬州。宝钗看向不复从容的母亲,心里也是焦急不已。
薛宝钗担忧那个总是和蔼地对自己笑的父亲,索性怂恿母亲带自己去找父亲。
一向躲薛墨跟耗子躲猫一样的薛蟠也迫于妹妹的眼神威视,努力鼓动母亲带自己一起去玩。
有了子女的支持,薛王氏难得执拗起来,命令管家即刻去安排车马,自己则跟身旁的嬷嬷回屋收拾行装。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匆匆往扬州赶去。既出门,课业自然是不必做了,薛蟠新奇地在船上捞鱼虾,薛王氏和管家见稚子欢笑也不由染上几分轻快气息。
“蟠儿是个不晕船的,适合走水路。”薛王氏骄傲地说。
正说着,两人就见薛蟠蹑手蹑脚将捞上来的河虾丢在一旁看海的宝钗手里,湿漉漉的虾受了刺激跳着打了宝钗一脸,薛蟠见势不妙连忙拔腿就跑。
宝钗哪里受过这委屈,哼笑一声,假装热毒发作虚虚咳着,招来丫鬟要将薛蟠的公鸡宰了炖补汤,薛蟠又忙跑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小声谄笑告饶。
一旁的人见了这场面都笑开了颜,薛王氏感叹道:“蟠儿自小就肯听妹妹的话,宝钗总有些古灵精怪的法子治住他。”
船在水面上航行,途径州地并不久停,只遣小厮上岸补充水粮,为此薛蟠还颇不高兴,几次怂恿宝钗上岸。
宝钗心里早有成算,自偷看了母亲藏在匣子里的书信,她也跟着忧心忡忡,奈何年岁尚小不知如何排遣,只得寄情在宝琴妹妹赠送的杂书之上。
宝琴妹妹,本名薛宝琴,薛墨庶弟之女,自幼随父周游海内外,见识广博又□□善辩,在年节时两人相见恨晚,时常做些换书的主意。
薛宝钗此次随行的《四海志》、《农术知要》、《养神膳食方》、《拍案惊奇》等书都是薛宝琴所赠,作为交换,薛宝钗熟记的《水经注》《永州八记》《古都考》等书都由堂妹带走了。【1】
薛蟠见妹妹热衷于这些杂书,想起学堂子弟大谈特谈的某某书,心下一乐。打发小厮跟着上岸采办,实则是买一些讲男女情爱的话本子逗逗妹妹,看她是否还整日用大将军拿捏自己。
且不说,薛宝钗看见桌面上那些粗浅荒谬的大家闺秀与穷小子私奔的话本子如何又惊又羞,她忍着不耐将堆积的话本子翻了一遍。不知老板是否有意为之,其中倒夹杂着几本戏曲,如《哨遍?高祖还乡》、《拜月亭》等等,宝钗细细读来只觉得雅俗共赏,颇有野趣,左右船上无趣便手不释卷地读起来。【2】
薛蟠见了自以为得计,也不去打搅妹妹。
不过五日,一干人等俱到了扬州,泊岸边上早有人来接,如今薛墨暂居在林府名下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养病。商人漂泊不定,终年难相见,自然少不了互述思念之情。
薛王氏见丈夫面色蜡白,形容憔悴,艰难靠在病床上,哪里还有往日的俊朗儒雅?不由悲从中来,又恐惹他伤心,忙自转过头捂着绢子抹泪。
黄昏,林如海过来探望,同来的还有女儿黛玉。
薛王氏正在床边侍疾,见如海来便避出门外,看见院中精致灵巧的小团子,吩咐一旁的丫头去唤宝钗出来见妹妹。
两目相对,薛宝钗手里正捏着个绣着雀纹花草的小香袋,身上挂着个金项圈,骨肉莹润,林黛玉则叉着块如意糕小口小口地咬,头上顶着片不知何时掉落的红叶,巧目圆睁。
薛王氏看女儿呆呆立在那里,低笑着将她带过来,“这是你林妹妹,怎的不说话?”
宝钗方才回过神,红了脸,“女儿还以为是林间的精怪化作了孩童身,一见只觉魂都飘出去了,再看又觉得三魂七魄方才回归体内,妹妹莫怪。”
“你这人说话,哼,跟登徒子一个样!”林黛玉两腮鼓鼓地哼她。
薛王氏也嗔怪地看着女儿,“瞧你说的什么怪话?”
“才不是,我呀,看见林妹妹这样的小神仙才说的真心话唔,母亲你净会冤枉人家。”
“还说不是胡语,一会儿精怪一会儿神仙,我看你呀,让你哥给带坏了,这几天净看些话本子。”薛王氏点点她的额头,“你跟妹妹说说话,我去厨房看看药煎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