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景珠洗完衣服,一身酸痛地回到房间,却见妆台前坐了一个人,看背影甚为眼熟。
是七宝。她心擂如鼓,不知如何应对。
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七宝转过脸,小人得志道:“景珠,你回来了啊。还不快过来,帮我梳妆。”
她竟像个小姐似的使唤自己。景珠心中闪过一丝愠怒。
你算什么?景珠想要大声诘问,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这么说,因为七宝也可以问她“你算什么”。
她们两个如今是平等的,都“不算什么”。
七宝见她不动,竟模仿她走路的样子,一步步姗姗走来,待走近了,骤然发狠,甩手一个巴掌,把她打得头晕目眩。
景珠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脸怒道:“你怎么打人?你不能这么打我!”
“不能?为什么不能?你现在算什么东西!”七宝捏住她的下巴,“看看你自己,连个婊丨子都做不成了!黄嬷嬷早说了,你现在是教坊司最卑贱的奴婢,人人都可使唤,人人都可管教!教坊司不养闲人,接不了客,你就得伺候姑娘们!”
闻言,景珠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一丝怒火也荡然无存了。
七宝说得没错,黄嬷嬷是这么说过。
认清了现实,景珠默然地垂手站在一边。
七宝厉声道:“跪下!叫小姐!”
景珠咬着牙,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七宝志得意满地勾勾手指:“叫小姐啊。”
姿态犹如逗狗。
景珠张口唤了声:“小姐。”
七宝抚掌大笑:“好啊,谭景珠,如今也轮到我做你的主子了。还愣着干嘛,过来与我梳妆。”
景珠便要起身,七宝“啧”了一声,道:“我准你起身了吗?给我爬过来。”
滚烫的热泪潸然而下,景珠强忍着剧痛,磨蹭着膝行过去。
总算是来到妆镜前,七宝剔了剔指甲上的倒刺,装模作样道:“知道你家小姐叫什么吗?”
景珠木然道:“七宝。”
七宝气急败坏打了她两巴掌,道:“没规矩!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还有,我叫宝珠!要叫宝珠小姐!可记住了?”
景珠点头:“奴婢知道了,宝珠小姐。”
此后宝珠得了空便常来磋磨她,把她当作家生的奴婢来使唤。
景珠想:以前宝珠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吗?也不怪她来气,我也算是现世报了。只是,她这汹涌的恨意是不是有点过了?知道她恨,至于恨成这样吗?到底为什么?
景珠自认从不苛待下人,虽然使唤他们,可也是平心静气的,绝无刻意折辱。
景珠便在这苦海中浮浮沉沉,直到被二皇子召进清平殿。
清平殿的生活平淡且安稳,顾君瑜的嘴巴虽然不积德,待她却格外“开恩”。景珠就住在正殿耳房内,日日与顾君瑜耳鬓厮磨。无人敢为难她,清平殿宫人们都知道这位姑娘有多得宠,人人都把她当成“小主”。
锦衣玉食,岁月静好。不爱顾君瑜了,反倒得到他的优待。有时午夜梦回,想起半生种种,只觉虚幻而荒芜。
一向伪装洁身自好的顾君瑜,竟为她破了戒,这何尝不算一种报复。
虽不知顾君瑜的兴头还能持续多久,但有一日是一日,趁他在兴头上,她要向他提条件,要他把母亲安顿好。
其实她提过很多次,顾君瑜每每吻着她的脸,意乱情迷地说:“当然安顿好了,其实谭夫人一直过得不差。凤台令也遣人照顾她。她有单独的房间,还不用干活。只是接出宫去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她鼓励他:“你是二皇子,有什么不可以的。就连我,你也接出来了。”
“你有所不知。”顾君瑜的眼睛半睁半闭,“母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不许皇子与宫人有染,发现必有重罚。”
景珠欺身下去,长发在他的胸膛上蜿蜒如蛇。
她的手指打着圈,温言软语道:“你是她最宠爱的儿子,她不舍得罚你。”
顾君瑜笑了:“不是罚我,是罚你。她那天召我去,说你是勾引皇子的狐媚子,要把你赐死。我说我只是把你带在身边,时刻监视。”
那天顾君瑜是喝多了,半梦半醒间,他说漏了嘴。
“监视?什么监视?”景珠狐疑道。
顾君瑜不肯再说,只是翻过身去,呼吸有些紊乱。
景珠也不吱声,两个人一起装睡。
可怕的寂静,浓稠的夜色。
景珠常常出入书房,为顾君瑜研磨。她心细如发,又精通文史诗词,与顾君瑜谈天说地,琴瑟和鸣。
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如此鱼水之欢,顾君瑜却提防她,不许她一个人待在书房。每每外出,总要赶她出去,还把书房锁起来,派人把守。
书房里一定有个秘密,是她想要的答案。
冬雷震震,一个凄风苦雨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