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珠窝在顾君瑜金帐玉钩的黑漆螺钿架子床上,就着明煌煌的烛火,看一卷花间词。
她的唇角,不自觉浮现一个温柔的笑。
恍恍惚惚间,她觉得自己是爱顾君瑜的,那种爱不似过往那般心急火燎,而是一种放任自流的悠闲自得。
她想,这样很好,终究是修成正果了。只不知顾君瑜何时变心?变心便变心,来去都由他。
耳房只是掩人耳目的住所,她真正的栖身之所是这里。
等至中夜,仍不见顾君瑜归来的身影,她心中隐隐约约浮上一点阴翳。
“顾君瑜,顾君瑜……”她焦急地默念他的名字。
她赤着脚下床,在殿内四处走动。地板极暖,光脚也不觉得冷。书房连通寝室,穿过一个内室回廊就到了。
临近书房,有争辩的人声传来,似是顾君瑜和他的谋士们。
“二殿下,您糊涂啊!景珠是什么人,您留她在身边,日日缠绵于床笫之间,不怕她包藏祸心,夜半捅你一刀吗?”
“她不会的,清平殿是我的地方,不容她私藏刀刃。”是顾君瑜的声音。
此刻听来,低沉而优雅。
“您害死了她的父亲!那封密奏……”
“好了,不要说了,此事往后不必再提,你们也当不知道。”顾君瑜警告道。
“此女万万不可留!”是双膝跪地的声音,咚的一声。
顾君瑜大惊:“先生请起。我何尝不知您一片苦心,我与她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之所以留她一命,也是看她对我痴心一片的份上。更何况,沈家虎视眈眈,朝野上下那么多眼睛盯着,再过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我就送她上路。”
“殿下英明。若您志在天下,绝不可耽于女色。”
“我自是分得清轻重缓急。”顾君瑜坚定道,“任何人成了绊脚石就只有粉身碎骨的命,谭氏女若有一点不轨之心,我必不姑息。”
景珠的心蓦地一跳,他叫她谭氏女,甚至耻于提及她的名字。
他就是这么绝情,从来说到做到。她相信,一直相信。
连日来的恩爱也许不是假的,可都抵不过他的野心。在他的宏图霸业面前,她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震惊之下,耳边仍回响那一句“您害死了她的父亲”。原来是你,顾君瑜,原来是你。
待顾君瑜回来,只见景珠在床上,背对他睡着,他上前抱住她光洁如玉的背,用力地吻她的肩膀。
她假装睡得很熟,顾君瑜却不肯禁欲,两人颠鸾倒凤到了半夜,她始终闭着眼睛。
她不知自己的眼神会是怎样的,也不想看见那张脸。
只消一眼,她就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顾君瑜不疑有它,只拥着她沉沉睡去。她爬起来,来到香案前,在一个精巧的青漆珐琅匣子里摸出了书房的钥匙。
她知道是哪一把钥匙,也知道钥匙在哪,她当然知道。只是爱情蒙蔽了双眼,把她变成瞎子、傻子,心甘情愿被愚弄。
景珠蹑手蹑脚走出去,微风吹拂进来,这一刻竟有寒意爬上脊梁骨。
她溜进了书房,摸索着每一个角落,直到发现那封密奏。
最后一次,她想与母亲道别。如今她是清平殿的红人,暴室的管事一改往日的傲慢,对她点头哈腰,殷勤恭敬地将她迎进门。
她细声问:“我的母亲……她还好吗?”
管事面有难色地擦了擦汗,只是苦笑着不答。
她心中不安狂乱地爆发出来,在管事开口之前,她就知道了答案。
她早有预感。
双手如鹰爪般钳住了管事的肩膀:“说啊!说啊!”
惊怒之下,她扇了管事好几个巴掌,直到被人拉开,推倒在地。
管事捂着脸道:“哎呀你发什么疯!你娘早死了,现在才来关心!我看你也是假孝顺!”
她惨白着脸,喃喃道:“我娘她……埋在哪里了?”
“还能是哪儿?暴室的罪奴殁了,只能一卷草席扔乱葬岗了!”
她心知肚明,不过多此一问罢了。
头痛欲裂,她跌跌撞撞走了出去,五脏六腑搅动着,她再也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当夜她就病了,早早在耳房睡下。夜很沉,顾君瑜一夜未归。
翌日依旧犯恶心,身子虚透了,癸水迟迟未至。如此一月有余,她意识到一件事:她怀孕了。
她掩着肚子,满腹心事地想:不知是几个月的身子。
她不敢告诉顾君瑜,没有一丝迟疑,她已经想到了顾君瑜的反应——他会不动声色端来一碗黑沉沉的藏红花,用花言巧语哄她喝下去。
未婚生子,他怕是要彻底失了圣人的欢心。
另一则,她并不想声张此事,教坊司教会她太多。那个怀孕的宫妓是如何被生生打死的,犹在眼前,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