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平走进施清如的生命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离开也一样。
时至今日施清如都觉得他的决绝恍若一场不真实的梦,叫她分不清温柔的陈安平是真,还是那个狠心的陈安平是真。
老天爷颇为调皮。
当施清如以为是去见新人时,它却又送了个旧人到她面前。
也怪施清如懒得向施琴打听对方的信息,而她对面的唐峥则有备而来。他从小姨那儿听说了朋友的女儿叫做施清如,毕业于浙大,他就知道不会错。
“我听说是你,才答应来见的。”
唐峥紧张得不像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他打理得很精致,额前刘海虽长却不累赘,一身拉夫劳伦,标准CBD通勤职场人打扮。
施清如喝了口他为自己点的冰美式,被苦得皱了皱脸。
“我爸妈说是让我来认识新朋友的,”她重新恢复淡笑,“没想到是老同学。”
唐峥搓了搓大腿,不敢光明正大地和施清如对视,“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大学时,唐峥追了施清如一年。
他认识施清如的时候,正是她和陈安平分开前不久。
他的追求石沉大海,他听张言静说,是因为施清如有一个喜欢的人,很喜欢,喜欢到每天挂在嘴边的都是那个人。
唐峥本想识趣地放弃,但不久后就得知施清如和那个人闹矛盾的消息,他决定再厚着脸皮、鼓足勇气追求。这一追求就是一年,施清如的答案始终如一。
——你很好,但我对你没意思。
唐峥想,他已经付出了那么久的时间,不能轻言放弃,于是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继续追求。
他干过跑大半个城给施清如买糕点的事,也干过寝室楼下送花的事,所有追求的方法都一一实践,但她的心就是铜墙铁壁,找不到一条缝隙。
——唐峥,累了就停下吧。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你是不想谈恋爱,还是不想和我谈?如果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呢?
施清如当时沉默了一刻。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
她这样说。
后来唐峥放弃了,理由很现实,他忙于工作,在追求她这件事上看不到一丝希望,实在不愿再消磨自己的意志了。
施清如喝完美式,用手指捏着蛋挞咬了一大口,接着掸了掸手上的碎屑,浅笑着看他。
“既然是来交朋友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工作、资产、感情经历、未来发展?互相了解一下,回去才有内容和家人交代。”
唐峥愣了下,她的坦荡倒显得他的拘谨很小家子气。
“不用,我还是挺了解你的,这些身外之物我不好奇。”
施清如垂眼,淡淡用甜品勺搅乱剩下的布丁。
“那我告诉你吧,我说得好听点是接私活的自由职业者,说得难听点就是在家啃老的无业游民。我名下有一套房一辆车,多的没有,都是婚前财产。感情经历没有,但意味着我很挑剔。没有规划过发展,活到哪算到哪,对未来人生的希望是躺平,平平安安就行。”施清如含笑看着他,“我没有上进心,也不想离开杭州。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她讲话慢条斯理的,一点儿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但一字一句之间,却让人无法插话。
唐峥屏了一大口气,到她说完才吐出来,险些窒息。他大口喘着气,略有狼狈地用美式咖啡润唇。
施清如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唐峥沉默了很久,问了她一个尖锐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见面?”
施清如托着下巴看窗外,没有半点被指责后的内疚。
“我觉得我应该去认识新的人,这些年我也是这样做的。”
与其说是回答唐峥的问题,她更像是在自我对话。
“但是,”她笑了下,迎来转折,“喜欢上一个人真难,见了这么多人,也没找见一个有感觉的。我不想给人造成错觉,话还是说清楚好。唐峥,我这个人感觉至上,如果我会喜欢你,大学时就喜欢了。”
唐峥半天才道:“你是还喜欢那个——”
“不是,”施清如打断他,“不是还喜欢,只是他恰好是我目前为止唯一喜欢过的人,是过去式。”
唐峥沉默不语,凝视她很久。
“清如,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太固执。”
施清如挑眉,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也不是新鲜事,但她还是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双手往脸颊边一撇,笑问:“怎么说?”
他揉了揉头发,满脸纠结和为难,“你好像很难对人敞开心扉,或者说是很难对自己敞开心扉。我那时候问你,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姓陈的那个人,你也说不是。今天问你,你的答案也是否定。”
施清如点点头,“你想说我不够坦诚,我不反驳,但这不能算作固执。”
“你固执在——那个人都离开你了,你还想着他不放。你们两个甚至没有在一起过,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没有那么好?如果你们在一起了,他也许会原形毕露。你有点太理想主义,太爱活在想象里了。”
施清如看着他,神色如无风的水面,平静无波。
“你认识他?”
唐峥怔了下,“不认识。”
施清如把搅烂的布丁放进嘴里,莞尔道:“那就不要随便评价他。你对我的评价没说错,我理想主义,爱活在想象中,所以我们不合适,不用强求。”
她付了这顿下午茶的钱,拎着包起身打算走。
唐峥却喊住她:“清如,真正喜欢你的人不可能那么多年不来找你。”
施清如回头冲他扬了扬嘴角,“我知道。所以这么多年没来找我的你,也不喜欢我,不是吗?”
推开门,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她知道。
知道陈安平不喜欢她,他亲口拒绝过,她怎么会不知道?
施清如一边沿着路走,一边给张言静打去电话。
“如果唐峥来找你当说客,你别理他。我都三十岁了,不想给自己找个爹来教育我,我亲爸都不会这样。”
言静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能笼统地安慰了她几句。
施清如挂断电话,站在马路牙子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她知道唐峥未必是想教育她,也许只是好心劝告,但她不愿意听一切令她不顺心的话,她也懒得去维系和唐峥的同学情。
她不喜欢勉强自己。
网约车来了,到跟前也不减速,溅起路边低洼处的污水。
施清如不悦地看了一眼,当着面取消了订单。她不管司机的愤怒会不会砸向她,她也不想因任何形式的恐惧而妥协。
她转而去坐地铁,靠在车厢中间那根杆子上站着。
一站又一站停靠,有人上来,有人下去,施清如被撞了好几回,只有几个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