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最怪异的是更衣室的正中——摆放着一个木制课桌和配套的板凳。一桌一椅就像一座布满蜘蛛网的孤岛,被时间遗落许久,以至于与周遭的现实格格不入。整间更衣室悬了古旧的电风扇,没有窗户,连透气的排风口都瞧不见,屋顶中央的球状日光灯像一颗惨白的人工太阳,照亮毫无生气的更衣室,却唯独绕过了正中央的桌椅。
桌椅分明就摆在房屋中间,却是一丝儿光亮也没能染上,独自晦暗着。仔细侧耳聆听,还能听见课桌底下时不时传来细细簌簌的怪响,有时又转变成咯咯哒哒的撞击,又像是吱嘎吱嘎的磨牙声——仿佛有一头怪兽正潜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
平头男没敢轻举妄动,像看着怪物一样瞪视着从更衣室里大摇大摆走出来的老大爷,尤其是盯着老大爷的眼睛。
老大爷的眼睛总是眯着的,他戴着厚底的老花眼镜,遮住了本就浑浊的老眼。他的镜片不知为何碎了,有道炸开的裂纹,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平头男双眼视力都极好,他瞅着老大爷,莫名觉得对方厚底眼镜片之下的浑浊瞳孔,似乎没有颜色,只看得见白惨惨的眼白,有眼而无珠……
听他二人说话,有人噗嗤笑出了声,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老大爷闻声转过头,打量女子半晌,揪紧了眉头。
“小姑娘你的指甲好剪剪了,老长老长的,怎么干活呢?掐菜也不好使。”
“老爷爷,这是美甲,本来就该这么长的,不是拿来掐菜的。”女子反转双手给老大爷瞧,blingbling的炫光刺得老大爷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下是真瞧不见眼睛了。
“哦哟,你这个指甲扇耳光的时候都要断的,要命的。”
女子名叫康梦萌,二十上下,正是爱美又能挤出时间精心打扮的年纪,自己精心挑选的美甲遭人指摘,她原本是不高兴的,说话也不由带上几分不客气。结果听老大爷这么说,竟然幻想出自己扇劈腿前男友耳光的荒唐场面,忍不住噗嗤一笑。
“小伙子你又是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熬夜做什么了?”
老大爷问话的对象是人群里一位几乎没说过什么话的男子,挂着两个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一脸疲惫。他与先前走廊里因藏匿刀具被拖走的中年男子本是同伴,只是他的性格与为人处世的准则与之截然不同。他不出头也不与人争执,平时几乎没有存在感,在同伴大喊大叫惨遭拖走时他也没有说话或阻拦的意思。他信奉的准则是:闲事莫管,只求置身事外求个安稳。这会儿老大爷找上他,他迫不得已才接了话。
“也没做什么,就是有点累。”
“怎么年纪轻轻就累得跟我老家耕地的牛一样?我家阿牛都比你有朝气。”
“哈。”颓丧的男子尴尬笑笑,不想搭理。
“小伙子你虚的哟。你听我说,我老家有偏方,专门补你们年轻人这种……”眼看老大爷就要把话题带往令人难堪的方向,中年男子只能没话找话,“老大哥,这更衣室安全吗?里面没什么吧?”
“里面能有什么?就开自己的门换个衣服拿点有用的东西呗。”
平头男一听“有用的东西”立刻来了兴致,忙问,“老头,你说门里还藏了东西?有什么好东西?”
“小伙子你嚷嚷这么大声,自己没长眼啊?”老大爷随手指着就近的一个柜门的角落,说,“喏,贴着照片呢,拿自己的卡就能刷开。”
众人这才把视线集中在等人高的柜门上。在陈旧金属门板角落的阴影处,松松垮垮贴着一张张照片。
照片看着是标准的证件照,白底,黑线,像极了一幅幅死气沉沉的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