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端怔了一怔,迟疑看她:“你方才在想这个?”
燕琳别开脸去,自言自语道:“还是剑方便!”不等卫端说话,一溜烟去了。
留下卫端错愕不已,等了一会不见人影,料想少女初次捉鱼遇上了难题,哭笑不得之余,干脆静下心来思索“混沌”四境。
一个时辰光景,燕琳才提着两尾鱼回来,生火烤鱼,有模有样。卫端准备好一睹烤鱼焦容,哪知燕琳递来的却是形容完整、金黄娇脆,这一下不禁又惊又喜:“你真厉害!”却也当真饿了,捧着烤鱼,咬了大口。
燕琳见卫端眉间微微一蹙,旋即舒展开来,不由怪道:“不好吃么?”卫端支吾道:“挺好、挺好的……”
燕琳更是狐疑,伸手一摊,说道:“拿来。”卫端忙将烤鱼往后缩了缩,强笑道:“真的挺好的,我发誓……”燕琳更不打话,抢过鱼来,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劈头骂道:“你是笨蛋么!”
卫端尴尬笑道:“你烤的真的挺好的,只是忘了除内脏罢了……”见少女目光灼灼,不由越说越小声。
二人对视了一会,燕琳忽然背过身去,双肩微微颤动,似乎情绪不甚稳定。卫端不由慌道:“我真的没骗你,我是觉得你烤得挺好的,真的……初次做成这样,很了不起啦……”话未说完,少女背身飞奔而去。
一声“燕琳”咽回肚里,卫端想要起身尾随,可恨身子无力,只得眼睁睁瞧她离开。他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燕琳归来,不由心焦起来,但想少女骄傲倔强,闹了这么个尴尬,实不知如何回护她自尊。
卫端静了一静,想道:“我身子乏力,或许是内力空虚所致,要想起身,首要是恢复内力。”当下按李刈教授的“奇经八脉”之法,静心凝聚内力,但觉体内真气逐渐滴水成流,流汇成河,体力随之恢复。
卫端初见成效,正要继续,忽然想道:“我气血逆流,正是正逆两股内力交锋所致,现下内力空虚,岂非除了顽疾?但如此,我身子匮乏,却同废人无异了。”念及于此,正觉沮丧,恍然惊觉,“我从‘五行论’中悟出了‘乐曲化武学’,这难道不正是《乐经》中所说的‘身随心动’的人谐么?”念及于此,暗骂自己后知后觉。
他定了定神,又想道:“既然可‘身随心动’,为何不可‘气随心动’?只要明白‘五五’对应之数,以心为本原,再纷杂的气血也可由我来主导了。”思虑一定,不禁畅快地笑出声来。这一笑,卫端发现自己气力恢复大半,旋即起身,去寻燕琳。
此时卫端堪破混沌四境,耳力非比寻常,静立原地,一切声响纷至沓来。但闻簌簌之声远远传来,落叶飘风,当有人在击剑。卫端循声过去,却见枫林深处,燕琳白衣翩然,正自舞剑。红枫如火、剑如流星,好似浓墨晕染的山水好景,可人似飘雪,淡然悠远又似细笔勾勒的白描图画。
卫端不觉痴立,一时忘了来意。
但听得“嗖”的一声,望帝剑去势惊人,狠狠地插入枫树内部。卫端这才惊觉,但见少女怔怔地望着枫树,好似方才那一击夺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卫端又爱又怜,跟着又自怨自艾,只恨自己心思迟缓,不知少女的玲珑心里装的什么忧急心事。
“端郎……”
一声叹息如在耳畔。
卫端猛然一惊,出神间,燕琳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面前,秀眉微蹙,目光如水。卫端极少见到她如此温柔不加掩饰的神色,一时情怀难抑,伸臂搂住了她。
燕琳身子微微一颤,任他抱住,二人静默相拥,一时只闻风吹林动,只听缓缓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燕琳轻轻推开卫端,问道:“你身子好些了么?”卫端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有问便答,而是沉默良久,开口反问道:“你方才在烦什么?”看方才之景,他便是傻子也该知道,少女介怀的绝不是“烤鱼”、“自尊”云云。
燕琳微微一怔,不及开口,便听得卫端说道:“你总说我‘呆’,可你什么都不说,我岂不是更‘笨’更‘呆’?我不敢说替你分担,可我也想知道你的哀愁,想尽所能……或是,你觉得我‘无用之极’,是以什么都不愿说?”这些话徘徊在心上已久,此时一股脑脱出,他既觉轻松,又觉后悔,见少女半晌不言,心中更是忐忑。可情之所系,本也由不得人。
燕琳淡淡一笑:“能有如此论断,可也不能说‘呆’呀。”
卫端听不出她喜怒,只得叹道:“无论你怎么说,这总是我的肺腑之言。”
燕琳道:“好个‘肺腑之言’。”说着又不再说话。
卫端正觉失望,燕琳忽然开口道:“我没有觉得你‘无用’,而是觉得自己‘无用’。”说着微微一笑,笑容微见苦涩。
卫端心中一窒,却听得燕琳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如何解开‘冷月霜刀’,不知道如何找到‘武林高士’,没有把握应对常无为,甚至连区区‘烤鱼’都做不好。”
卫端想要开口,燕琳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冷月霜刀’的秘密是机缘,不必强求;‘武林高士’可遇不可求;道魔常无为是绝代高手,本来就难应对;至于‘烤鱼’,我只是第一次做。”
卫端叹道:“是呀,你真聪明。你总猜得到我的心思,我却不能。”
燕琳垂眸一笑,自嘲道:“是么?可我想的是:‘冷月霜刀’里或许载有前人绝学,中有治疗‘真气逆流’的法子也未可知,如若不然,见到了‘武林高士’,也可‘死马当活马医’;我应对不了常无为,所以你为我受伤了,也不说‘大恩不言谢’了,我连照料你‘烤鱼’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卫端浑身如遭雷击,定定地望着她。
燕琳也回望他,双眸如蒙水雾,看不分明:“卫端,我……怕你死。”说着撇过脸去,泪珠儿顺着玉雪的面颊,缓缓地滑落。
她一向隐忍,此时全盘托出,一如找到一个决口,心慌意乱间,只得转过脸去,情绪泛滥,怔然落泪。不防肩头微沉,已被卫端扣住,泪眼朦胧中,约影见他难以言说的目光。燕琳头一回觉得迷惑,却见他怔忪地望过来,靠近吻住了自己的脸颊。
燕琳一惊推开,无措退开一步,脸上泪痕未干,却又染上烟霞之色。
卫端窘迫欲死,结结巴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你、你别生气……我真的、我……”
燕琳定了定神,打断道:“我、我没有怪你。”
卫端旋即一喜,说道:“当真?”忽又觉不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不是……唉……对了,我好像知道如何让‘真气顺流’了。”
这回轮到燕琳一喜,道:“什么?”跟着秀眉一扬,嗔道,“你怎么不早说?”
卫端更是窘迫,道:“我、我……”“我”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防少女噗嗤一笑,笑颜明媚如阳,卫端不觉也是一笑,之前的忧愁窘迫尽皆融化在暖阳之下。
二人倚枫树而坐,燕琳听卫端说完,想了一想,说道:“你想的很是,体内气血经脉可逐一与‘五行’对应。既有‘五行’,你便可化‘五行’为‘五音’,‘五音’成乐,任君奏响。”
卫端皱眉道:“可惜我‘五行’之学浅薄,要精准对应,逐音引流,还需好些时日。”
燕琳道:“要多久?”
卫端道:“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燕琳道:“秦灭六国,历时十载;项羽灭秦,共计八年。你这一年又算的了什么?”
卫端闻言一笑:“是,我操之过急了。”燕琳回以一笑,站起身来。
卫端道:“你要去做什么?”
燕琳道:“勘测风向!”见卫端不解,又说道,“既然你身子无碍,自然择时回魔音岛。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蓬莱岛?”说着嫣然一笑,转过身去,步子轻快,片刻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