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刈心想好似成了我理亏,也不见救人还这般多规矩,一股闷气无从发作,竟也回瞪她一眼。
不意颜沧海却咯咯笑了起来:“臭小子,你嘴上不说,心底没怪我是不是?”
李刈恼道:“我怪不怪你,你又知道?”
颜沧海笑道:“那你为何说不出狠话?是不是信了我有心救你,但到底遭了罪,只得腹诽一二?”
李刈跟人斗嘴历占上风,偏偏在这魔女面前,连载跟头,心中又气又恼,转身便走。
“喂,臭小子!”颜沧海叫道,“你要这样走么?”
李刈没好气道:“要爬着走么?我可不用对你三拜九叩!”
颜沧海知道他说的是那群下属,咯咯笑道:“你便是要拜我,我也不让。”说着将手间的披风又丢给他,“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害臊!”
李刈微微一窘,正要披上,忽的嗅到似麝似兰的幽香,无端一慌,猛可将披风又丢还了:“我不要!”旋即快步而去。
还未走几步,李刈猛然定住,他已然听出了十余人的呼吸声,呼吸轻微难闻,张弛有度,可见对方个个都是一流好手。
李刈心头正自叫苦,忽的眼前大亮,十余人黑衣长袍,手握明珠,将月夜照的更加明亮非凡。李刈未即反应,众人稽首以礼,齐声道:“圣女娘娘。”
颜沧海漫步到李刈一侧,悠然道:“我的玲珑呢?”
一人排众而出,正是之前见过的轻生,他牵着一匹乌黑发亮的骏马,毛发混与夜色间,几乎不可辨认,李刈约隐想起这是初见颜沧海时她骑的马匹。
颜沧海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又道:“轻生,将你的袍子脱了给他。”
轻生记着往日的嫌隙,老大不情愿地依言办了。李刈本欲不要,但见到轻生的神色,反而乐呵呵地受用了。他既讨得便宜,心情复又大好,嬉皮笑脸道:“那么,圣女姑娘,小子告辞啦。”说着转身欲走,却被众人团团围住,人墙厚实无缝,更无破绽。
李刈回脸苦笑道:“圣女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颜沧海笑道:“待我好好想想,你说,本姑娘对你有无救命和赠袍之恩?大丈夫投桃报李……别忙动手,袍子还了与我,顶多是‘原物奉还’,可不能抹去这事实。”
李刈处处受制,哭笑不得,拱手为礼:“小子尚自有约,可否容在下处置完私事,再报答姑娘的‘赠袍之情’。”
颜沧海道:“这可不成。臭小子滑溜如油,今日我靠着人众,才占上风。日后指不定没这机会。”
李刈心中记挂着卫端,微微着恼:“你待如何?”
颜沧海心中得意,笑道:“那么,李少侠,请罢。”
李刈气闷无比,偏偏半无法子,只得在众人注视下,移步慢行。不余片刻,便同颜沧海空出大半距离,众人听命圣女娘娘的号令,紧跟李刈,倒似颜沧海孤零零骑马在前头。
颜沧海勒马回身道:“因陀罗,你缚了这小子,跟上我。”李刈不及反应,已见一个雷眉电目的高个汉子迈步过来,甩出腕粗的雷鞭,便要欺上。
李刈叫道:“因陀罗?却又是什么古怪的名字?”因陀罗浓眉一轩,不及说话,李刈已然侧身一让,一个箭步晃出包围圈外,刚要顺势轻功遁逃,耳边数种兵器夹风,向后心团团刺来,却都抵着他的身子停下,只要再往前送上一寸,那滋味就不好想象了。
颜沧海噗嗤一笑:“这下服气没有?”
李刈只觉背脊发凉,干笑道:“再服气没有,有话好说,有路好走。”
颜沧海微一颔首,众人齐刷刷地收回各自的兵刃,依旧蓄势待发,望着李刈。李刈头疼不已,叫道:“你的下属名字尽古里古怪,什么生了死死不生,因陀罗果陀罗鸟陀罗。”众人一阵不悦,纷纷怒视。
颜沧海却笑道:“你要绑着走,还是抬着走?”
李刈望了众人一眼,心道:“犟牛蠢狗才愿被他们架的走。”他李刈自然是不蠢的,眼前亏可不吃便不吃,当即快步跟上颜沧海。既然形势如此,也懒得想脱身之策了,又或许,他的心底,倒也不如何厌恶与彼同行?
月暮西垂,东方隐见金星,此时咸阳市井更无人迹。颜沧海越下马来,在一座朱门高院前停下。李刈张眼一瞧,却见上首用熨金古篆写着“梵天楼”三字,虽不明其意,兀自胡言:“请我喝茶么?可惜在下唯好酒。”
颜沧海妙目流波,微微一笑:“以大爷的海量,小女子可不敢掏腰包。这是赌楼。”
李刈不由大乐:“圣女姑娘,你却有这等癖好?小子佩服之至,中原赌坊如何,我却也还来不及一见,今日来此,大妙之极!可惜姑娘你赌性太大,这时辰还未开张呢。”
颜沧海嗔笑道:“就你这混账小子,赌品定然不好。”当下不再理他,叫道:“贵生轻死。”二人躬身应了,轻死牵了玲珑马而去,贵生却上前三长两短地叩门。他二人武艺低微,在众人中倒似最受颜沧海信赖,那日李刈初见颜沧海,也只他二人随行。
贵生甫一叩完,大门“吱”的张开,探出一张寻常不过的掌柜脸,他圆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跟着八字胡猛可一翘,“啪”的一声将门大开,又毕恭毕敬地立在墙头,打了个再恭谨不过的揖。
李刈见此情景,又不禁大笑。
那掌柜脸却瞧也不瞧他,尤自垂首低眉地站着,好似瞬间化作了木桩。
待众人都入了梵天楼,他才手脚麻利地关上门去,跟着又立在壁角不动了。李刈只觉有趣之极,还待再看,堪堪被虎视眈眈的众人挡住视线,这才想起了自己“阶下之囚”的身份。
那赌楼雕龙画凤,金碧辉煌,便是扶梯也涂上金漆,金光耀目,台阶却是铺着大红毯子,远远瞧着血淋淋一片。
李刈笑道:“周身尽是金光,唯脚下踩着鲜血,当真是要逼着赌徒血本无归了。”那掌柜脸望了他一眼,露出诧异之色。众人如若无闻,催着李刈快行。他们竟不上二楼,径直穿过走道,开了后门,进了庭院。
庭院花繁叶茂,坐落其间的屋宇颇显雅致。而于绿意最浓处,藏着一口古井,硕大的麻绳直从井口垂下地来,想是内间置了木桶。
因陀罗排众而出,手脚麻利地将井中木桶取出,麻绳数圈,想见井深。跟着双手环抱井身,“喝”得一声低吼,生生将古井转了一圈。
排水之声渐响渐息,因陀罗让到一侧,冲颜沧海微微颔首。
颜沧海对李刈说道:“小子,敢不敢下去?”
李刈却道:“这位兄台气力可真大。”
颜沧海道:“当雷神是白叫的么?临阵畏缩,可是为时已晚啦。”
李刈嘿嘿一笑:“既不是刀山,也不是火海,我却是比其他人幸运啦。”
颜沧海听得他语含讥讽,只是一笑:“莫不是李少侠要我这个弱女子开路么?”李刈心道岂有此理,这是你的贼窟,还要装作初来乍到么?再如你这样的称作弱女子,那让天下女子如何自处?可这番话却是不便宣之于口,望了望众人,只得干笑一声,老老实实地纵步跳下。
那井刚刚排水完毕,李刈轻功再好,井底空间狭小,还是溅了满身泥。正自恨恨不已,耳听着风声紧凑,一个温香柔软的身子撞入怀中。
李刈吃痛不已,还未发作,颜沧海已然叫道:“浑小子,非杵着不动吗?”
李刈推开颜沧海,恼道:“这可是姑娘你的好地方。”
颜沧海笑道:“自然是好地方。常人决计进不来不是?”
李刈哼了一声,想着侧身让让,免得他人下来,再遭鱼池之殃,可二人一站,井底已无暇余。
李刈不由惊道:“快叫你的手下缓些下来!”
颜沧海一怔,随即咯咯直笑:“缓些要如何?要贴在井壁上么?”说着在壁上拍了几拍,“咯吱”一响,露出一道暗门来,“请吧。”
李刈平素也算精明,这回思路竟然转不过弯来,不由暗生闷气:“总归对这魔女趋避之才是正经。”却见颜沧海晃亮了火折,逐一点上蜡烛。红烛排排,火光跳动,颇觉暖意。
颜沧海柔声道:“你没想过,现在无人,你可以拿住我,威胁他们离开么?”
此话一出,不禁点醒李刈,心中悔道:“是呢,为何没想到呢?嗯,不知现下还来不来得及?”
颜沧海见了他的神色,轻叹了一声,转目凝望红烛:“你……这般讨厌我么?”
李刈经她直白问出,倒不好说话,呐呐之余,见烛火照到她面上,晃出一圈光晕,妙目凝波,似愁似怨。李刈不禁一怔,心道:“这女子真是难以捉摸,现下这般柔弱,难怪当日陆兄弟要着她的道。”
当下说道:“颜姑娘,你救我又害我,这些都不必说了。只你别胡乱欺辱人,那便好了。”
颜沧海道:“嗯,你心里常骂我狠毒是不是?”
李刈被她说中心思,干脆默认。
颜沧海又叹了口气:“可是,现下你又要骂我了。蠢小子中了毒都不知道。”她之前故意一撞,却是暗中下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