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帐帘,她看见裴璟霄身穿常服斜倚着床榻。
数日不见,果然又清减了不少。
她眉尖不觉微微蹙起。
裴璟霄却无事人似的吩咐侍卫看茶,一面便要起身下床。
花半夏才要阻止,忽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像是怕过病气给她,裴璟霄拿帕子掩着口,低闷沙哑的嗓音从中透出来,似有内伤。
他每咳一声,花半夏心便跟着一抽。
对面,裴璟霄边咳边冷眼打量站在床边的女人:朱唇莹润,柳眉微蹙,秋水般的明眸中盛着他的倒影。
她轻拍他后背的手温温热热,几根发丝不时擦过他的面颊,带着丝丝清甜与淡淡药香,轻而易举便能勾起他心底的燥热。
“怎么又反复了?”
“无事,想必过几日便好。”裴璟霄说着又咳起来,待帕子拿开,上面赫然几道浅浅的血丝。
花半夏盯着帕子上的血迹轻轻抽了口气。
这个男人频频因她受伤,此番真要落下病根,叫她如何走得心安?
*
从裴璟霄帐中出来,花半夏想到今日觅得的孢子粉。
既是灵药,自己该再多采些回来才是。
想到此物能帮裴璟霄恢复,第二日清早她便又背上药匣,带着阿花进入大山。
这个时节,天不到酉时便黑了。
这次花半夏收集了满满一大包菌粉,顾不得男女之防,一回来便冒着沉沉夜色去给裴璟霄送药。
路过军医处时碰上裴璟霄的侍卫小吴从药房出来。他说殿下已经睡下了。
为能让裴璟霄尽早用上药粉,花半夏将用法用量交代给小吴后仍不放心:“那个,我想再过去看一眼殿下……你放心,我把东西放下便走,绝不会惊扰殿下。”
作为裴璟霄的贴身亲随,小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殿下的心思。
他巴不得花半夏住在那顶帐篷里才好。那样殿下心情一好,他们也能跟着有好日子过不是?
所以他一听这话立刻痛快地将花半夏领到帐外,还示意门口守卫不得出声打扰。
花半夏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进门的刹那看到前方的一幕,表情却瞬间凝固。
昏暗的灯光下,裴璟霄衣襟半敞,背靠着床头,手中握着一柄利刃,正一点点刺进心口的伤疤。
血肉模糊画面直看得花半夏手一哆嗦,那包药粉随即掉在了地上,发出窒闷的轻响。
裴璟霄当即察觉,蓦地转头朝她望来,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惨白。
“你……为何要这么做?”花半夏听见自己颤声问。
裴璟霄一言不发地垂下手臂,虚弱中带了几分颓丧。
看他衣襟上仍在渗血,花半夏眉心一皱,捡起地上的药包急步上前。
一言不发地帮他止血,擦药,包扎……
边做这些事,她心中却边止不住泛起酸涩。
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会让他一遍遍割开旧伤,残忍自戕……裴璟霄他是不是疯了?
面前的男人低眉不语,鸦羽般的长睫低垂,掩住眼底的情绪。
这会儿只是老老实实任由她摆布。
片刻后他低哑的嗓音像自语,又像叹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不告诉你什么?”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花半夏一时有点懵。
裴璟霄却仍是自顾自说道,“其实,江晓生都与我说了。”
*
数日前,北境迎来今岁第一场雪的那天。
在一片营区的空场上,猛禽走兽星罗棋布。花半夏坐在一把交椅上,远远看着江晓生指挥着众驯师忙碌。
她受伤这段时日,江晓生替她做起这些事来已是游刃有余。
细小的雪片像灰扑扑的小朵鸭绒,悄无声息地落在花半夏的发丝与石青色披风上。
她将目光移向远处连绵的山脉,想到回京已经指日可待。
“总管还有何指示?”江晓生忙完一阵子,小跑过来请示花半夏。
花半夏笑着冲他摇摇头,“做得不错,以后回京也要日日如此。”
江晓生随口答应一声,继而觉出不对,怔然望着她:“花总管这是何意?”
“回京后我打算向圣人请辞,离开万生坊。”她语气依旧清清凌凌,平淡无波。
江晓生却听得浑身一僵,表情更加困惑:“为、为何?”
花半夏缓缓站起身,目光放空盯着无边无际的落雪:“当初我进入万生坊本就为了复仇,如今大仇得报,心事已了,已经没有继续留在万生坊的理由。”
她这番话江晓生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却明白花半夏是个有主张之人。
瞧她神情,心知无法挽留,“……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江晓生心中既有不舍,也有不甘。
“或许会开家药房,偶尔上山采药,给人瞧瞧病,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那殿下呢?你和殿下怎么办?”
“殿下与我身份悬殊,高低不就,况且他是未来的君主,日后身边三宫六院,岂会差我一个?”
一语听得江晓生心里满不是滋味,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殿下知晓你要走么?”
“尚不知。”花半夏任由雪花落在脸庞,泛起一片晶莹。
*
“我想等你伤势好些之后再……”帅帐中,花半夏想对裴璟霄解释。
“等我好一些,能承受得住了再告诉我是吗?”裴璟霄打断了她,深潭般的眸子定定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