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中只有钱副总管自始至终并未说话。
而适才被三名考官交口称赞的薛洋,此时脸色却阴沉下来。
此番他曾受人许诺,若能入选御马坊,成为刘坊长的助手,日后定当前途无量。
但助手的名额仅有一个,余人都得从杂役干起。
可他堂堂薛氏子弟,又岂能被旁人压下一头?
这么想着,他同台上的钱副总管交换了一个眼神。
及至花半夏策马靠近,薛洋蓦地从前襟掏出一条红色汗巾子,故意将大手一扬,假意擦汗,实则意在刺激那匹黑马。
他一心想得到御马坊助手之位,连这条汗巾子也是他预先准备好谨防不测的。
果然,这手段使出来后,那匹刚被驯服的烈马当即发出一声嘶鸣。
紧接着,时而高扬前蹄,时而尥动蹶子,顷刻间致使马背上的花半夏摇摇欲坠。
花半夏见状心下一沉,连忙牢牢抓住缰绳。
真没想到宫廷选拔,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还有人胆敢做手脚。
因适才她曾见过之前几位参选人被颠下来的情形,心知这种情况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万般危急之下,她忽想到了什么,倾身伸出一条手臂,拿衣袖捂住了黑风的双眼。
黑风目不能视,加上有花半夏袖底的药香,双重作用之下很快又安静下来。
围观的众人见状均是心头一松,不少人甚至开始拍手欢呼。
高台上,刘坊长激动得拍案而起:“好一个夏荔!临危不乱,应变得当——好!好!”
王公公也跟着抚掌赞叹。
只有薛洋和钱副总管不约而同地拉长了脸。
此时花半夏后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凉汗,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
只不过经此一番折腾,她唇上粘的八字须却被颠松了一角,风一吹便会随着微微掀动。
幸而她与周围人尚隔着一段距离,故而一时间并未叫人察觉。
但必须尽快想法子。这看似小小的意外,于她却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她一面翻身下马,一面迅速冲高台上的众考官叉手施礼。
借着双手遮挡,暗戳戳拿小指将松动的胡须重新粘了回去。
受花半夏启发,之后的两名参选人均参加了选拔,而且表现尚可。
选拔结果当场揭晓:花半夏和薛洋均被选中,此外还有几人被颁发了带有御马坊印章的信函。
*
回家后,花半夏本想立刻告诉螭奴她要进宫一事,但看他脸色似乎不太好,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她欲言又止地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屋后煮了一壶清茶,这才将螭奴叫进堂屋。
“我要进宫了。”心不在焉地饮了两盏茶,花半夏心一横说道,“今日参选御马坊坊使,我有幸被选中。如此非但能让我们暂时避开追捕,还有机会面圣陈情。”
对面静了一瞬,男人微垂着头,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捻着手中的建盏。
花半夏知他心意,好言解释道:“我想好了,不能再这么躲躲藏藏下去,想要扳倒薛庭章,唯有告御状这一条路可走。”
螭奴点点头。其实在花半夏回来前,霍准已向他报告了今日她参选坊使一事。
即便戴着面具,他又怎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外出?
他了解花半夏,知道她早晚会走出这一步。
她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处境越艰难,反而越会逼迫她做出行动。
所以他才会一再催促葛荣,可惜还是未能赶得及。
赶不及,却又不甘心看她离开,一步步踏入那危险的渊薮。
此刻心疼、愧疚与无力感仿佛来自地底的阴风,叫嚣着撕开皮肉,直达筋骨,寸寸侵蚀着他。
但他又能如何?
花半夏痛恨强权,而偏偏他身处其间。
他虽未杀花家人,花家人却皆因他的姓氏而死。
对花半夏而言,出身已是他的原罪,何况还有后来的一再欺骗、隐瞒。
他欠花半夏的实在太多,并没有资格阻止她复仇,而今能做的也唯有尽力护她周全。
“何时走?”他问,声音低低沉沉,仿佛几个字已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五日后进宫,听候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