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置于桌面的长指紧紧扣进手心。
他四肢早已冰凉、麻木,不敢抬头看花半夏,只是一味强撑着假装镇定,内心却不知翻涌着多少个念头。
花半夏看着他的样子蓦地心里一颤。
她好像又抛弃了螭奴一次,虽然这么做她也是别无选择。
这是正确的一步棋,她知道。
不由自主地,她想将手伸向螭奴。
怎料指尖才一动弹,他忽然站起身来:“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他嗓音沙哑,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
花半夏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未能说出什么。
她明白螭奴心中的不舍,但进宫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眼下已经箭在弦上。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看来这次她是真的伤了螭奴的心。
*
白家楼二层听雨轩,男子一仰头将杯中的苦涩一饮而尽。
他心知与薛党的明争暗斗走到这一步,正是水深火热时。
眼下暴露身份无异于前功尽弃。
此事关乎太多人的身家性命,他不能这样做。
可倘若放任花半夏进宫,他便无法时刻护着她。
宫中水深复杂,即便他在其中安插眼线,也难保她会万无一失。
万一花半夏身份暴露会怎样?再遇到一个段庆臣又会怎样?
自从昨日得知她进宫的消息,这些问题便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但此等血海深仇并无商量的余地,他知道。
这个女人向来坚韧、果决,她认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当然她也从未指望过他,甚至一度还与他撇清关系,反而是自己一直黏着人家。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男人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偏偏这样的花半夏于他恰是致命的吸引。
酒入愁肠,今日才只饮一坛便醉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除了酒他的烦恼无药可解。
白家楼的白枫白掌柜曾是螭奴的师长,也是他坚定的拥护者。
对于这位功成身退、却依然心忧天下的老者而言,螭奴是他的一项殊荣,也是一桩使命。
近日这桩使命叫他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今晚,当他敲开听雨轩的门时,却发现小主子竟然躺在桌子底下,而且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此情此景直看得白枫一脸愕然。
他还从未见过年少稳重的主子何时这般烂醉如泥过。
忙不迭吩咐心腹开了间上房,避开旁人耳目,他亲自扶着螭奴小心翼翼搀进房中。
事后又盯着他喝了醒酒汤,直到看着他倒头睡去方合上门离去。
从房间出来,白枫忍不住摇头叹气。
莫非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这可一点不像小主人的性子。
*
螭奴再次醒来已是天色微明,睁开眼,只觉口干舌燥,头昏脑涨。
恢复意识的刹那,他猛地坐起身来,随之而来是铺天盖地的自责。
昨晚一夜未归,但愿花半夏没有在担心他。
披衣下床,他几步冲出白家楼,在各个坊间一路飞奔,最终气喘吁吁地站在康乐坊的小院门口。
“嗒、嗒”门才轻轻敲了两下,便从里面打开了。
眼前现出一袭素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即便隔着围帽上的面纱,也能看得出女子面色憔悴。
螭奴恨不得抽自己一顿鞭子:“抱歉……我……昨晚喝多了……”
花半夏先偏身让他进来,随即重新上紧了门插。
“无事便好。”她轻声道。
其实螭奴一开口,宿醉的酒气已是不言自明。
而且花半夏昨晚也隐约猜到了,却仍不免担心,一夜未曾合眼。
不过这事本就因她而起,怪不得螭奴。
而且今日是他的十八岁生辰,自己竟然在他生辰前夕告诉了他那样一个消息。
事后想来,花半夏心中也是愧疚不已——幸好他没出什么事。
此刻如释重负地看着眼前人,她脑中忽然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
“再过三日我便要入宫了。”她说,“你还打算继续躲着我么?”
男人摇头,墨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凝着花半夏,眼尾处一片猩红,无端让花半夏想到一头被逼到角落的野兽。
“还记得十五那晚,你对我父亲的在天之灵说过什么?”
“记得。”
“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