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宴川闻言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半晌憋出一个字:“可……”
可他如今却已开始怀疑。
但他也只是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未能说出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之前言之凿凿说案子没问题的人是他,这才几天,又说案情存疑?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身为大理寺少卿,岂能这般信口开河?
“少卿若没别的吩咐,民女先告辞了。”花半夏最后向他一福。
眼睁睁看着花半夏走远,崔宴川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原本花成梁案证据确凿,加上他那几名下属死因各异,期间也无人报官追究,是以他之前只认定是花半夏执念太深。
但这次韩武才刚回京即惨遭灭门,算上先前死的四人,跟着花成梁的下属无一生还。
巧合与反常未免太多了些。
而往往事出反常必有妖。
直觉告诉他,花成梁案或许真没那么简单。
虽然以崔宴川的身份,本不该做无谓的臆想。
但是证据会说话。
“假如猛虎袭君案另有隐情,一只虎好端端的,如何才会突然发疯?”崔宴川突然开口,像问身旁的阿福,又像在自言自语。
以往遇到案情,崔宴川也常会问身边人怎么看。
这一年多,阿福跟着他也算见证了花成梁案的始末。
“莫不是中了毒?” 阿福想了想信口说道。
崔宴川掀起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福,直盯得后者脊背发凉。
之前因为花成梁已经亲口认罪,事实清楚,而且该案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寺卿段庆臣亲自审理,是以崔宴川才并未怀疑案情会有什么纰漏。
可如今面对一个又一个不断出现的“巧合”,他却越想越心虚。
阿福说完,崔宴川忽然转身就走。
“哎,世子去哪?”
“回衙门。”
去问个知情人虎尸埋在何处,查验一番便知。
*
位于永宁坊的白家楼是一家人迹罕至的饭庄,也是一处私人庭院。
从乌漆漆的门头往里去,庭院深深不知几许。
内里亭台楼阁,花木葱茏,修竹森森,曲径通幽,既是休闲赏景的好去处,其中又有独具风味的美食佳酿。
就只可惜价钱太贵,兼通常只接待熟客,遂令此地显得神秘且零落。
这日申时将过,内院雅号“微雨阁”内,一玄衣男子只身独坐在窗边。
他头上戴着一枚斗笠,一眼望去仅能窥见其刀削斧凿般线条清晰的下颌。
不知为何,此人以手支头,一言不发的样子,无端令这间雅号生出了几分空落寂寥。
他菜点得不多,桂花酿却接连叫了好几坛。
这会儿正支棱着两条长腿,醉醺醺趴在桌边,身旁新上的一坛酒又几乎见了底。
该男子正是螭奴。
他离开花家后,命葛荣安排了一处安全隐秘的住所。
那地方距白家楼不远,倒是方便了他借酒浇愁。
因被花半夏赶走,他这会儿也没心思做旁的事。
认真说起来,此事倒也不能怪花半夏无情,毕竟他从未向人家坦白心意。
如今想来倒也有几次话到嘴边,却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时机不对。
他责怪自己对那幕后黑手无能为力,反而处处受人压制。
为了大局,他不得不隐姓埋名默默隐忍,以至于事到如今越发身不由己。
恍若身处一场生死游戏——一旦开局,只有你死我活。
更何况这场游戏卷进来的早已不只有他自己。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需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
时至今日只能一路往前,即使粉身碎骨。
但一想到要与那个女子渐行渐远,他心底却又升起巨大的不甘。
仿佛身处水底,被四面八方的力量压得快喘不过气。
更令他郁塞的是,花半夏那日赶他走时居然那样干脆利落。
他甚至怀疑,自始至终,花半夏或许只是出于好心才救他,收留他。
倘若换做别人,她也一样会那般对待吧?
相处这么久,她对自己难道就没有半分情意可言?
这念头一起,他顿觉胃中一阵绞痛,像有无数只刀子在其中翻搅。
面前酒盏送来浅淡的桂花香,似在诱人品尝,佳酿入口却热辣异常。
他浅抿一口,不小心被呛起一阵咳嗽。
待咳声止息,他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心中的烦闷随之稍事缓解。
醉眼朦胧中,他麻木地伸手摸向一旁的酒坛,欲再度斟满酒盏,不料手边却空了。
偏头掀起眼皮,他看见葛荣手上拎着酒坛,正忧心忡忡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