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章栽月么。
倒还真想过他不穿衣裳是甚模样。
姚令喜驻足,观望品摩,肌腰清癯,立身卓尔,惨,却倔。
她十分不以为意:真是看背影都很欠揍一男人。
“嘎吱嘎吱!”
小拳头又作响,她无奈地瞥了眼丹歌,“要上手也是我上,你规矩点儿。”
“是,小姐。”
丹歌默默把拳头藏到身后。
聘聘婷婷,行至正堂,奴仆簇拥中,一盛装妇人起身相迎,姚令喜快步上前扶住,“夫人安坐——”
章栽月的生母——应国公夫人容颜憔悴,起身蹲膝原是要行大礼,被她这么一扶,倒也没客气,直接施施然坐了回去。
一番操作,尊卑含混,礼序不清,丹歌都看傻了:公主驾临,即便施恩免了行礼,你个老婆子也该跪谢君恩才是,竟然还敢道反天罡,先于她落座?老婆子疯了不成?
然而姚令喜懒与她计较,立在原地把话说完:“宗祠重地,人伦为纲,您何须为我这区区外人挪动身子。”
“外人?”夫人惊诧,刚端起的茶,不觉定在半空。
姚令喜展颜一笑:“可不就是外人。”
话音未落,丹歌已命五个侍婢上前,麻利拖走一张椅子,往堂外檐下摆定,又细细将微尘拂拭干净了,才搀扶自家主子落座。
“昨个亲迎未成,今早——”顿了顿,看着本该铺陈果脯香花,双亲高坐、叔嫂陪侍,喜庆无比的厅堂,此刻空飕飕悄寂寂,只跪着个怕是被打死,都不肯低头的男人,姚令喜只觉一场大婚,纯粹是笑话。
“此番光景,打量着也不是庙见高堂。国公爷和夫人如有决断,何妨直言?”
“这——”夫人见她安坐堂外,语气生硬,态度冷淡,全然没有亲近的意思,愣神片刻才想起老国公的交代,起身施礼,“逆子冲撞殿下,是我们老两口教子无方。昨夜事发之时,老国公业已严厉训诫——”
“昨夜?”
姚令喜听来甚是吃惊,难怪扒拉一地喜服,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难为老两口还真舍得!
此时再看章栽月,果真是后背结痂泛青,绕到正面一瞧,白惨惨一个瓷胎玉人,通体了无颜色,吹口气都无知无觉,她心底默默嘟囔:嗯,去得很安详。
往胸口轻轻一探——
凉了。
该死!来真的?!
姚令喜霎时慌了手脚。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她是厌烦这个狗男人,恨不得他去死,可谁叫他是皇帝姑父的宝贝中书令,是他圣明天子治世,天降魁壁的符应!
当真出事,还了得!
她忙不迭解下披风,严严实实把人裹紧,正疯狂抱怨老两口闹这么大,真出事还不得算我头上,摊上章家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章栽月睁开了眼。
干巴巴的嘴唇里吐出干巴巴的话:“你就这么放不下我。”
“谁放不下你了!”
狗男人,装死吓我!
姚令喜强忍住没骂出声,却猛然意识到自个儿的动作,确实是交颈搂肩抱紧了,几乎缠在他身上,于是她飞快松手。
算喽,冻死算喽。狗男人有什么好怜惜的。
头也不回地,她大步离开,然而跟在后头的丹歌扑上去,奋力想夺回披风,奈何一时又争不过章栽月,俩人撕扯间隙,姚令喜已然坐定,一个眼神儿,把丹歌勾回来。
“妾身虽是外人,有些话不吐不快。”接过手炉,姚令喜心里十万火急地想撇清干系,脸上还是淡淡地说:“夫人身侧那个嬷嬷,该以死谢罪。”
夫人闻言,不禁悚然,“殿下何出此言?”
“昨个,她假传您言语,说是‘一切听凭宁国公主处置。’,可方才听着,国公爷分明立时就做了决断。若非如此,妾身断不会不过来劝慰老国公。夫人您说,此等摇唇舞舌的刁奴,哪儿敢放在近旁,当心腹使唤。”
“这——”
夫人一霎怔愣。
原是老国公盛怒之下,当场就要料理,她根本无力阻拦。
此事稍作解释,也不打紧,可她亲眼目睹,新妇身为公主,新婚夜受了奇耻大辱还对儿子难离难舍,万分心疼,突然就底气十足,慢悠悠呷口清茶,理了理容妆,才不疾不徐地笑道:“想来,昨夜喧闹,公主小殿下听岔了。”
说着,她拿出一叠纸,差老嬷嬷递送,“这份文书,是我儿栽月亲笔手书,也已连夜邀族中耆老见证,小殿下签下文书,与吾儿断个分明,或可自行打道回府。”
“我打你个──”眼看丹歌就要暴起咬人,姚令喜把手炉丢给她,自个儿接过文书一瞧,好家伙──
竟然是《放妻书》。
姚令喜当即冷笑:六礼未成,都不曾缔结姻缘,谁要同你和离?拿页破纸打发谁呢?
但冷哼哼翻完白眼之后,她猛然反应过来——
拿着这页破纸,不就可以溜之大吉了吗?!
上天待我不薄啊,原以为不死也得脱层皮才能拿到手的东西,居然有人双手奉上,代价还是给狗男人暴揍一顿!
“哈哈哈!”她笑得肩颤——当即就想收拾行装,悄不作声,先溜回她的公主府再说。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