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站在二楼露台的护栏之前。

他面色平静，双眼在环顾场内一周之后又落到了最初注视的位置。此时索菲亚已经放下了打招呼的手，转过身去坐好。刚才她向他打招呼，达米安视若无睹，现在轮到她装聋作哑，对他逼视的目光佯装不知——哈，别说什么真的不知道，以她对于目光的敏锐程度，就算是不经意的扫视也会被注意，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如同刀刃一般的逼视。

她忠心的护卫就坐在她的旁边，室内温度温暖宜人，即便如此索菲亚也没有摘掉自己的帽子和口罩，偶尔她的肩背会轻轻耸动，像是压抑着小声咳嗽，这让达米安忍不住皱眉，心中鄙视她虚弱的身体。

他们第一次见面索菲亚就不太健康，到现在也没什么改变，他不知道她是途中痊愈后又再次染病还是一直缠绵病榻没有痊愈，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影响达米安的判断。

索菲亚是需要他人保护的弱者，她看起来甚至没办法一个人活着。

他最讨厌这种人。

而更让人厌恶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弱小的人，让他连续吃瘪。

可恨。

“你看了很长时间了。”

声音在旁边传来，达米安猛然回神，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德雷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手指轻轻的敲在护栏的木扶手上，提姆扫了一眼这个正冷着脸，假装自己正在发呆的兄弟。

“在看什么。”他明知故问，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后吹了声口哨：“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你不打算去打个招呼什么的吗？”

达米安剜了他一眼，冷笑：“打招呼？我可不会做那样无聊的事。”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VIP顾客与普通顾客的席位是分离的，韦恩先生永远享受最中央的包厢，虽然他今天并没有到场，但是韦恩少总和他的兄弟来到场内，参加这场拍卖会。

有钱人的一时兴起总是让人很难捉摸，比如韦恩先生总是沉迷于在极限运动当中浪费生命，一年三百六十天，他有三百天要因为骨折和内出血躺在床上，又比如德雷克先生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原本明明已经明确拒绝了这场无聊的拍卖会，但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紧急索要了两张邀请函。

提姆在心中思索着杰森发来的消息，他知道他们最近都在追查氪石的下落，但他却没想到，今天会收到来自杰森的信息提示。

他语气生硬的让他们最好参加今天的拍卖会，如果想要尽早了结氪石的事情最好听他的话。当然，他的原话没这么文明，还要加杂一些没有必要的冷嘲热讽和难听话。

杰森几乎已经单干了，他们上一次激烈冲突好像是有关一个超能力罪犯，杰森想要单独提审他，但他看起来不是想要提审，而是想要剥掉那个人的皮。因为他始终不肯说明他单独询问的目的，最终布鲁斯没有同意此事。从那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交流过，哪怕在夜巡的时候撞见都是彼此为无物。

已经快一年了，杰森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

直到今天。

为什么呢？

如果消息准确，他应该自己过来才对......受伤了？没听说啊。

想不通。

一边思索，他的目光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起索菲亚。

达米安叫她米娅，但这并不是她的真名。在提姆的调查中，米娅只是她的多个曾用名之一，甚至连他目前查到的“格薇妮”或许也是一个假身份。曾经辗转流亡多地，但她的护卫，埃尔里奇，从不曾更改姓名，这一点很耐人寻味。

她仿佛不怕被人找到，好像这只是一个侦探游戏，她留下线索，引诱感兴趣的人上钩。

“德雷克。”是达米安，他声音硬邦邦的：“你应该往旁边站一些，你挡住我的视野了。”

“哦，那可真不好意思。”提姆收回目光，关切的看过来：“或许我应该给你拿一个增高坐垫，你觉得呢？”

在达米安发火之前，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你想听吗？”

达米安，毫不犹豫：“不。”

是吗，那真遗憾。

提姆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虽然因为你对我态度太差，我本来也没有真的打算告诉你。”

说完，他立刻按住看起来想要跳起来搬起椅子砸他的达米安，灯光骤然暗下来，提姆好声好气：“拍卖会开始了，快坐下吧。”

黑暗中，索菲亚按住胸口轻轻的咳嗽，埃尔里奇低声询问她情况如何，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不正常的体温让她眼睛变得水润，但索菲亚并没有被无力的身体拖拽，她的精神还是兴致勃勃。她说：“今天可不能空手而归。”

埃尔里奇笑了一下：“听您调遣。”

冗长的致辞。

索菲亚在主持人慷慨激昂的介绍之中昏昏欲睡，这不是她第一次参与拍卖会，但是她还是觉得开场白很无聊。大家就不能跳过无聊的环节，直接进入正题吗？拜托别人还要回家学习新的书籍，没有时间一直听你在这里说废话的。

“......而今天，我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我们的拍卖品中，不仅有名贵的祖母绿原石、知名大师新调制的香水，更有历史悠久的瓷器和精妙绝伦的画作。”

主持人稍作停顿：“在今天的一批货物当中，我们还将拍卖一批来自伦敦的货物，书籍、物品还有一些充满艺术气息的摆件。”

埃尔里奇脸色变了一下，他下意识的用余光去看索菲亚，她依然是手肘在扶手上，懒懒的，但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却已经睁开，钴蓝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台上。

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它们的上一任主人已经销匿在历史的踪迹当中，现在，是时候让这些珍贵的知识去往更需要他们的地方。”

“哇哦。”埃尔里奇听见索菲亚轻声的赞叹：“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会比销匿在历史踪迹当中的主人更需要这些东西。”

埃尔里奇：“需要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吗？”

索菲亚：“不。我们只是来参加拍卖会的，不用横生事端。”

她眨眨眼：“更何况，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更需要这些东西——追着我的狗可还没有松口呢。”

埃尔里奇：“您的意思是......”

索菲亚拍了拍他，安慰道：“别担心，追着我的狗还没有来，这里的狗追逐的是别的东西。”

比如，氪石。

唯一有可能因她前来的杰森也不来了，这下没人知道那些“伦敦货物”的来历，那就没人会扣住那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书籍和物品，哪怕它们被不同的“更需要它们”的人拍走，索菲亚也有办法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自己才是更需要这些东西的人。

拍卖会开始了。

奥利弗拉姆拍卖行是一家完全没有任何线上业务的拍卖行，在这个线上交易大行其道的世界，它可能是唯一一家行事老派的拍卖行。这种老派的形式作风在哥谭这个崇尚“家族”的城市大受追捧，甚至有些人将之奉为“为能够承载艺术重量的场所”。

索菲亚觉得很可笑。

她讥讽说出这句话的人必然是个无知的凡人，因为稍微研习诸史就应该知道，奥利弗拉姆拍卖行可不是承载“艺术”起家——当然，如果非要将无形之术也归类为艺术的一种，那自然无可厚非，但是它的价值绝不仅仅是用来拍卖一些字画珠宝等凡人喜爱的物品。

古玩、香水、标本、珍本，如果你是懂行的专家学者，或许你还能够在这里买到一些珍惜的隐秘物品。

哥谭充斥着蛾与刃的气氛，混乱的表象可以迷惑防剿局的视野，这里是一处安全的落脚地，可以在此驻足研究，也可以将此地当做中转站，休整之后在离开。

头几件商品都是用来炒热气氛，没什么看头，索菲亚没什么力气的歪在椅子上，思绪却飞到了别处。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会在什么时候选择离开哥谭呢？

事情与她最初的预想有一些出入，在她的预想之中，现在她应当已经了结了旧事，蜕变为新我，继续向上攀升。但是闪刃教团的教主留给她的创伤比预想当中要更加严重一些，肉丨体的羸弱拖慢了她的步伐，这份虚弱似乎也感染了她的精神，促使她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

比如和唯一的完成品多余的交谈。

比如与那位夜翼多余的见面。

比如在写给杰森的信件上添上一些多余的词汇。

多余、多余、多余。

这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已经不可考证，但无论是哪一边，索菲亚都不打算承认和深究。

这些多余的事情只不过是旧我残存的证明，也是继续蜕变的佐证。

索菲亚感受到自己似乎正在变得虚弱，这对于一个攀升者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她需要斩断这一切，并且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