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艺琪也在前台处,夏晓风看见她接过一张分班测试卷,挑了个没人的教室,然后把门关上了。
——这是个好方法。
现在的夏晓风也没有加入补习班,他跟前台表明自己是想来上课的学生,申请做物理分班测试。
前台给了他一张测试的卷子,他便将卷子夹在胳膊底下,走到曲秀二人所在的办公室旁,找到最近的桌椅坐下。
他听见曲秀跟红霞笑着寒暄了几句,貌似感情还不错。
红霞说:“现在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曲秀说:“托你的福,还算可以,虽然有时候要加班,但这么久也习惯了。”
红霞说:“那就好。不过哪天要是你不想在饭店干了,就再来找我,我再帮你找一个。”
曲秀说:“真不用,我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有时候我还可以打点饭,带回去给逸仔安安吃,也不用煮了。”
红霞说:“也可以,不过偶尔还是带他们出去吃吃吧,换换口味。”
曲秀笑了笑,说再看看吧。
夏晓风还停在第一道选择——当然他的目的也不是去做卷子,他察觉到曲秀目前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好像是红霞推荐的?据谭逸所说,他们自搬来阳才市,曲秀就一直在做这个工作,也就是说,她和红霞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夏晓风感到一丝恐惧。
俩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再互相倒了一杯茶后,夏晓风听见曲秀说:“你今天怎么忽然约我过来?是逸仔在补习班里表现不好吗?还是他最近作业做得很差?”
红霞说:“你别紧张,他怎么会表现不好呢,他可是我亲自推荐来上特训的,他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要是表现不好,那其他孩子岂不是更一无是处了?”
曲秀说:“那是……”
红霞说:“我就来问问,谭逸最近在学校里考的怎么样?你知道的,我们很关注他,但是这个孩子也不愿意多说他的成绩,我也只好找你了解情况。”
曲秀说:“这个我明白。他啊……还是不行,有很多都没达到我的要求,我罚他他也没用。让他跟我多讲点问题,又不愿意说话,我准备下周再去找他的老师聊聊。”
红霞说:“秀姐,你也别对他有太高要求了,揠苗助长,反而不好。”
曲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有时候还是得逼他一把,不然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知道了他的极限,当然就可以突破极限,这样才能变得更好。”
红霞说:“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不一定靠成绩内卷才能变得更好呢?”
此话一出,曲秀安静了,夏晓风假意写试卷的笔也安静了。他相信曲秀此时是疑虑的,因为他也是万分不解的。
她说的话自相矛盾。
一方面,是她推荐谭逸来上补习班,继续拔高他的成绩;一方面,又认为“不一定靠成绩内卷才能变得更好”。
而且,这跟夏晓风之前感受到的红霞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改变”,这名“破局人”也随之改变了吗?
他继续听下去。
曲秀说:“不会的,他一定要靠学习才能出人头地。这是谭家的命,只有学习好了,以后的日子才能好。”
红霞说:“我想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只有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在自己的‘萝卜坑’里发挥自己的特长,以后的日子才会过好。光学习,是改不了命的。”
曲秀不说话了。
夏晓风的心砰砰直跳。
红霞这么直接说话,很容易惹曲秀不高兴,特别是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夏晓风能想象出曲秀阴森的眼神、紧抿的双唇,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化身凶鬼,执着一根通天竹条,将红霞抽得皮开肉绽。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接下来的曲秀,只是轻声说:
“是吗?那谭家的命就向来如此吧。”
这个女人,似乎咬着这一根“内卷”的稻草不放。她年少跟了谭容,与家里断了关系;但生下两个孩子后,谭容又不见了踪影;现在一个孩子有轻微自闭症,一个孩子只会学习——相较来看,曲秀好像确实只有“学习”这一根稻草了。
她把自己的过往,揉成黏土,挂在稻草尾巴上,让稻草感觉这黏土的沉重;她把家族的希冀,炼成剪子,夹在稻草脑袋上,让稻草感觉下一秒那尖尖就会被夹得支离破碎。
这个女人是可恨的,也是可悲的。天高海阔,世界千变万化,可直至改变前她死去,经谭逸之口,夏晓风还是能察觉到:
曲秀并不知道,光靠这一根稻草,并不能“救命”。
而红霞却接着说:“那我如果说,谭家还有另外一条路选,你愿意听一下吗?”
夏晓风以为偏执的曲秀会换个话题,甚至不再搭理,但他依旧没想到的是,曲秀却问是什么。
看来,这个曾经帮助过她多次的红霞,在她的心里,依旧具有一定重量和可信度。
红霞说:“或许这条路首先得从你自己做起。”
曲秀说:“我?”
红霞说:“你得看到谭逸好的地方,要学会表扬他,或许并不是他太差了,而是你的要求太高了呢?”
曲秀说:“他有那个水平,只是每次都发挥不出来。我不批评他算好了,我还表扬他?”
红霞说:“但是他每次都很努力、很辛苦了,单凭这一点,你就应该肯定他。”
曲秀说:“努力了、辛苦了,就值得表扬吗?就值得肯定吗?拿不出满意的结果,那就是假努力、假辛苦,那就是浪费时间!想起这一点,我就该再罚他跪两个晚上!”
夏晓风已经胡乱写到填空题,他虽然看不见曲秀的脸,但他听曲秀的语气急促,应是已然非常生气。
她的威慑不容置喙,哪怕隔着几米,夏晓风也感觉双股战战,那感觉,像是被学生时代所有冷面女班主任围着责骂。
而红霞却临危不乱地说了句:“秀姐,你不应该把对自己的要求,放到谭逸身上。他是你的儿子,但不是你的影子。你一直认为谭家命该如此,是因为你一直都在让谭逸走你的老路、走你的命运。”
夏晓风才发现,因为紧张,自己的手汗已经轻微泅湿了试卷,“楞次”两个字模糊不清。他不自觉摸着橡皮,咽下了一口口水。
接下来的沉默比过往的每一次都要漫长,漫长到他都写到计算大题了,曲秀才缓缓地开口。夏晓风惊讶于她竟不是先摔杯为号,然后撸起袖子将红霞抽上天去。
只听曲秀叹气道:“……红霞,那你怎么知道换条路走,我的命、逸仔的命、安安的命,就能变得比现在更好呢?”
红霞说:“那得看你会不会相信我了——就跟以前一样,都是看你会不会相信我。”
曲秀沉默了。
红霞说:“我到目前为止,有跟你说过一句欺骗的话吗?”
曲秀说:“……没有。在这个世上,没有谁会像你对我这么好了,你是我的恩人。”
红霞说:“别说这些,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
夏晓风的那丝恐惧达到了顶峰。
在谭逸出生前,在曲秀还是小孩儿的时候,她就认识这名女魔头了!
他一紧张,画辅助线的手一抖,自动铅笔便将卷面划出一道黑痕,刚要去翻笔袋里的橡皮,却忘了这小物什刚刚被他随手扔在了桌面上,胳膊肘一碰,就掉了下去,在地上扑通扑通滚。
夏晓风弯腰去拿橡皮时,视野改变,刚好看到那穿红色长裙的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枚红色的方块物体。
方块物体表面长短轴交错,划分为九个转轴,表面红光流光、晶莹剔透,小巧精致如玛瑙宝物一般。
他没见过这物,但谭逸以前貌似提过一嘴,一枚红色的正方体,表面有九个横轴,可拨动调出长、中、短各类横条,名叫……
“这是九宫锁。”他听见红霞说。
“一枚锁?”曲秀问。
“对,是一枚锁,可以将东西锁起来,”红霞对曲秀说,“但是我还想告诉你其他的。”
红霞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