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叫自助餐，全是垃圾食品，”曲秀扫码点餐后，上下划拉着手机，说，“逸仔，你怎么挑上这家的？”
“偶然刷到了，”谭逸将自己的手机拿给谭瑞安点，说，“忽然想吃，就这家吧。”
谭瑞安双手捧着手机，津津有味地查看着，大拇指跟小鸡啄米似的，啪啪啪地按着餐品“＋”键。
“安安应该也喜欢吃吧，”谭逸对曲秀说，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界面，对妹妹哎了一声，“烤辣条怎么点五十根啊，少要点。”
他就要拿回手机改动，谭瑞安却不满地躲开，硬是要吃她那五十根辣条。
“安安。”曲秀淡淡地叫女儿的名字。
谭瑞安瞥了一眼母亲的脸色，才缓缓把手机给谭逸了。
谭逸修改好那些“100份烤冷面”、“80碗双皮奶”、“99串鱿鱼串”，再把手机递回去。可谭瑞安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点了。
“你自己点就好，”曲秀说，“这餐是奖励给你的。”
夏晓风背对着三人坐着，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还有一盘蜂蜜芥末鸡翅——这是他最喜欢的，可他现在却没心情下咽。
他继续听着。
“逸仔，这周的报告写完了吗？”
“写完了。”
“好，回家汇报给我。”
“嗯。”
“期末考还有上升的空间，但是比之前好，保持这个劲头，继续努力。”
谭逸没说话，谭瑞安插嘴了一句“番茄酱”，随即应是谭逸递给她了。
“听到没，我跟你说话。”
“知道。”
“你这个学期表现不错，我才没找学校老师。下个学期也要好好学习，不要跟那些坏小子混在一起，他们会拖你后腿的。”
“我没跟谁混。”
“这就对了，他们都会拖累你的。还有你看，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想再打你，也不想再罚你下跪，所以……”
就在这时，一位服务员端着烧烤盘子过来，她听到曲秀嘴里的“下跪”二字，神色忽然有些难堪。
“妈。”谭逸声音有点发涩。
“干什么，我教育我家孩子还要看外人脸色了？”曲秀的声音扬高了。
服务员放下烧烤盘子后便迅速离开了。
“还有安安，”曲秀语气稍有停顿，又重复道，“安安、安安，妈妈跟你说话，要看着我，要有回应，医生教过你的了。”
“嗯。”谭瑞安小声地说。
“你自己学习也要跟上，知道吗？不懂的，多去问老师，少跟那些嬉皮笑脸的同学说话，他们都是坏孩子，会带坏你的。”
“嗯。”谭瑞安说。
“谁欺负你，你就借老师手机，打电话给我，妈妈电话还记得吗？”
谭瑞安流畅地报出曲秀的手机号。
“对了。你记着，要是有人说你不正常、说你生病了，你别理他们，你才是正常的，别人不正常，才会觉得你生病了而不正常。”
她又说：
“你好好学习，考过他们，变得比他们还优秀，让他们刮目相看，就没有谁再欺负你，知道吗？”
谭瑞安又应了一声，但目光很快被端来的辣条串吸引。
“算了，先吃吧，晚上回家再说。”曲秀说。
三人就这样沉默无言地吃着烧烤、喝着甜品，没有一个人聊天，没有一个人评价这里的餐品，周围人群的喧闹一下就涌入了三人身边的空隙，凝固成一种诡谲的安静。
夏晓风喝下一口柠檬水，忽然觉得口中满是苦涩，仔细一看，原来柠檬皮在杯子底堆了一层，柠檬籽也破碎了，如浮尸般漂在水面。
如果说进店刚开始只是狐疑，但现在，夏晓风已能明确：
曲秀是不一样了。
谭家的感觉也因此不一样了。
这个女人虽然还在拿“学业第一”当指挥棒，但她卸下了她身上的暴戾、阴狠、恶毒，收起了那万年不变的竹条，打开了不近人情的门窗，开始承认儿子的努力，开始接受女儿的疾病。
可能这是谭逸成绩达线的成果，但夏晓风想，对于曲秀这样极端的女人来说，能够短暂地满意并接纳现状，也着实是一件令人震惊的情况。
那种剑拔弩张的家庭气氛消失了，挥之不去的霉味仿佛也随之退散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死海一般的沉寂与阴郁。
这是好的改变吗？这是走对了的一步棋吗？
破碎的玻璃复原，血黏住了每一条蛛网裂痕，然后逐渐凝固，在转动的时间里消散了腥气。
夏晓风垂下眼眸，他扎起一块鸡翅，塞进嘴里，却觉得好是寡然无味——难道改变之后，连食物的味道也随之改变了吗？
那时，脆弱的、流泪的、出逃的谭逸需要自己，他便走到了他的身边。
但是现在呢？
他脆弱吗？不，他变得更坚硬了，第一层面具的冰霜结得厚厚的，用锥子都凿不开。
他流泪吗？更别提了，自己近乎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是一个机器，一个只会学习的机器，是一个能完美达到“10000点”内卷值的机器。
他出逃吗？可能性也不大，一个会鼓励儿子、会奖励儿子、会尊重儿子的母亲，有什么理由要逃离？他已经陷在这深蓝的沉寂中十几年了，怎么走出来？
谭逸的部分考试成绩已达“改变目标值”，这意味着哪怕后续他被小人陷害，提高了过往任务目标值，他也有潜力保持任务的“成功”状态，减少惩罚。
夏晓风的心揪成一团，他再一次向自己发问：
我还有要走出去吗？
他一口喝完了柠檬水，将柠檬籽咬烂吞下，狼吞虎咽吃完了鸡翅，结了账就要走。
可在他推门而出的刹那，坐在他后面的谭逸却抬起了头，跟家人说了什么，便起身离开，跟着他出了门。
“为什么跟踪我。”谭逸与夏晓风走进这条小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