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曲秀与红霞的谈话,可得知以下几点。
第一,俩人很早便认识了,还是幼年玩伴,曲秀曾经信任过红霞。
第二,曲秀餐厅服务员的工作,谭逸来上这个补习班,都是红霞推荐的。
第三,曲秀的释怀与转变,在某种程度上受过红霞的“推波助澜”。
夏晓风代入红霞的身份试想了一下。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与曲秀保持密切联系联系,可能是为了进一步监视谭逸;那“转变”呢?为什么一个以“内卷”为主要目标的组织高层,会对曲秀说出“找到适合自己的”这种话?
夏晓风走出补习班,挑了家牛杂店坐下,等着红霞出来。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月上树梢,红霞才从补习班里出来。
她脚步很快,边走边看手表,似乎有点赶时间。
夏晓风扔掉空了的牛杂碗,抢到红霞面前。他现在知道她姓陈了。
“陈老师,我有道题想问问……”
“啊,我现在有点赶时间,”陈红霞却打断了他说话,面色闪过一丝惊慌,她说,“严老师他们还在上面,你有什么问他们。”
夏晓风拦住她,锲而不舍道:“没事,很快的,我就一个问题。”
陈红霞绕过他,还是想走,但夏晓风依旧挡着她的路。
他发现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间少了些镇定,多了些无措,甚至连昔日的妩媚娇柔,都被这说不出的局促和搪塞埋了去。
好像她真的……很赶时间。
一番推搡,夏晓风拦不住她,只好站在她身后,淡淡地说:
“我要怎样改变,才能达到我的目标?”
红色高跟鞋猛地停下了。
它的主人回过头,眼睛略微瞪大了。
“你是……”陈红霞皱起眉。
“我就这一个问题。”夏晓风快步走向她,那枚扎穿胸膛的毒刺流出脓液,将他的心灼烧得满是窟窿,他感到有什么不可抗力推动着自己,无论怎么挣扎,他都逃不出那求而不得的深渊。
“在这个改变的世界里,我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达成我的目标!”
陈红霞盯着他,眉头紧锁着,风情万种的双眸中,此时却平添了许多复杂的情感,让人有丝捉摸不透。
“是你儿子逼着我走到了这一步,是你货真价实说能让我改变,是你们需要‘改变触发点’激活的方法!”夏晓风越说越收不住了,他哑着嗓子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改变了这么多次,都不如愿!”
“因为……”陈红霞刚吐出这两个字,又收了尾,没有再往下说。
“因为我的命也该如此?因为我就是这种水平?!是你们说的,说我可以改变的!”夏晓风情绪有些激动。他记得李艺琪说的那个“骗局”,但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本质上,他还是不接受这是个骗局;他只是不接受他自己,不接受回到过去、再努力几年的自己,还是考出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分数。
“我到时间该走了,”陈红霞快声说,“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但你会明白的……”
“不行,你得讲清楚!”夏晓风说。
可接着,一辆小轿车驶来,陈红霞挣脱夏晓风的阻拦,飞速上了车。
“夏晓风,你是夏晓风,对吧?”陈红霞说,“我确实该走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讲太多,但我就一句话……”
夏晓风追着车,但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呢?只见那轿车越驶越远,陈红霞的声音也越来越淡。
但他还是听见了。她对自己说:
“你要向前看。”
一步、两步、三步,跑步变为疾走,疾走变为慢步,最终,夏晓风停在了道路尽头,望着那轿车驶向的道路。
我要向前看?我还怎么向前看?我这样的人,眼睛已经快“瞎”了,还怎么向前“看”?
我难道不应该先“治”好我的“眼睛”吗?
夏晓风沉重地想。
然而,在另一条时间线中,谭逸的心情也并不轻松。
他时常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好似是心脏缺了一角,把那属于“情感”的一处剜了去,然后系着浓浓的思念线条,朝迷雾中扔去。
他试着顺着思念的线条往前走,可雾只会越来越大,眼前只会越来越模糊,光线只会越来越昏暗。
唯有心中的忧愁和念想逐渐加深。
有时写着作业,他会不自觉地停下来;有时体育课打着球,他会莫名其妙地看向无人的角落;有时考试考到深处,他还会脑中一闪地晃过什么片段,可那些片段他一个也看不清楚。
清晨的晨雾,早上的树影,中午的烈阳,下午的余晖,夜晚的星月……他曾经并不在意自然万物,可就在一个瞬间,他却忽然觉得自然万物都有了五官、都有了灵魂,貌似能言语、能传达,试着将世间所有的生命讯息都连成“圈”,然后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涟漪,在时间的哲学湖水上涌动。
而那个瞬间,就是高一入学的那个时刻。
他以为是自己上了高中,所以所思所想才复杂了。但最近深夜梦醒,他竟惊觉眼角湿润、心中悄然神伤,再一细思,原来是梦见了一名少年。
可他没有五官、没有名字,甚至连身形都晕染在淡淡的白光中,他只记得梦中的自己万千恳求,求他不要走、不要离开自己。
而伸出的手却与少年的手一擦而过,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走入迷雾中。
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飞快,谭逸捧了一把冷水,泼向自己,好让自己清醒些。
负责人小K问他怎么了,谭逸说没事,做了个梦。
小K问什么噩梦,吓成这样,谭逸忽然一顿,他反驳道,不是噩梦。
因为在种种情绪下,他深深地感知到自己心底的隐秘,那就是“欣喜”。
没错,还有一种欣喜,埋在了看不见的阴影里。谭逸发现自己在梦中“见到”这位少年,漫天欣喜的大雨降下,浇开了一束束热烈的花。
而在这之后,谭逸无数次梦到这位少年,也在生活中无数次晃神,脑中闪过他的身影。
破碎的言语、斑驳的笑容,他如实珍宝地捧起这些片段,但无论如何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拼不出一个确切的名字。
然而,悬疑的事情还在继续。
母亲死了,但他却缺失了母亲死亡的任何信息。问起父亲和妹妹,都说她是天台坠落而死,关于细节,却不曾再提。
遗像下方的柜子里,有一枚发着红光的锁,锁面开裂。家里人没有这枚锁相关印象,父亲说可能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吧。
但谭逸觉得不是这样。
所有疑惑的地方,都跟一个消失之人密切相关;而这个消失之人,正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名少年。
随着时间的推动、梦境的持续,谭逸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跟这名少年息息相关。
可他就是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他的样子!记不得他的名字!
尽管……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尽管现在这里的夏晓风,就这样安静地睡在谭逸的上铺,就这样平静地与谭逸成为同桌,就这样与谭逸打球、学习、吃饭。
但他们都“互不相识”。
俩人对于彼此,就是“普通同学”关系罢了。
不过,此时此刻,却还有一人记得夏晓风。
那人便是目前谭逸的负责人——小K。
夏晓风趁谭逸内卷值较低时,通过掠夺谭逸的使用权,启动他道具仓库中的“心心相印”,这才触发了改变。
因为宿主使用权被掠夺,小K昏睡下去,但这场昏睡只持续了五个迭代年不到,他就苏醒回来,看来是一代大人的机能恢复功能十分强劲。
首先映入眼帘地还是只剩下半个身体的、被冰封的一代大人,然后是头上方黏在“黑”洞口上的金色粉末,最后是向自己俯首称臣的负责人们。
他基本是什么记忆都没流失。
怎么会这样?宿主改变之后,身边之人难道不是都会受影响吗?如同当时一名有关摄影社之人的消失,夏晓风也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小K喃喃自语着。
“因为这是假的,”一个人走到他的身后,唤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