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这叫还行!”女人猛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沓沓复印纸,“唰啦”甩到他脸上。
谭逸看清了,那都是自己这几个月的小测记录!包括默写,包括听写,包括普通的作业!
“你又去找詹老师了?”谭逸面色苍白地说,他感觉头晕目眩。
“不找她,你又不回家,我怎么知道这些,”女人目光锐利,恶狠狠地说,“还好我去找她了!不然都不知道你这几个月退步成这样!”
“妈,我都高中了,我自己有打算。”谭逸心中无比难堪,他知道母亲有找老师要他的平时成绩的习惯,小学如此,初中如此,现在到了高中,还变本加厉了!
找不到就天天打电话,电话打不通就到学校里闹:问我儿子成绩怎么样怎么样,他应该还有提升的空间,你们不要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一个人才给磨灭了……
阳才二中是重点高中,在他心里是比以前的烂初中、烂小学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学校,是高素质学府——现在母亲还拿着往日那不堪入目、死皮赖脸的一套,实在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有打算?你的打算就是这样?”女人阴冷地说,“我那么辛苦把你养到这一步,不是让你走下坡路的!这些道理你自己也知道,还要我多讲吗。”
自上周对小K产生了“反叛意志”后,不知怎的,谭逸心里竟莫名生出一股冲动,夏晓风的话语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嘴唇一张,不假思索的话语竟流淌出来:
“偶尔……偶尔考差一次也不算什么……”
好像开了闸,就停不下来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谭逸把头别向一边,声音低沉道:
“如果不是你又拿‘要自杀’的消息逼着我回来,我说不定明天听完讲评试卷后,更有收获,成绩就能更高一点。”
女人一愣。
随后她抓起身边的枕头,不由分说就朝谭逸扔过去,她声嘶力竭道:
“好啊!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那你一辈子就待在学校吧!我也不管你了!你滚吧!你滚吧!别再回来了!我就死在家里,你也别再回来了!”
她说完、扔完,又呜呜地哭起来,说:
“我养你这么大,把你教育到这一步,我容易吗!如果不是我说我要死了,你会回家吗!我好心劝你,你也全当耳旁风了是吧!你个白眼狼,你滚吧!你滚吧!”
谭逸没说话,他低着头,只是紧紧握住了手,让指甲陷入肉里。
女人浑身颤抖着,说:
“不走是吧……行,我今天也没心情打你,跟往常一样——”
她满眼是泪,但话中狠厉万分:
“跪下吧。”
谭逸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亲跑了,母亲带着他和小自己三岁的妹妹,来到阳才市,相依为命。
母亲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她以“爱”捆绑着谭逸,让他无法离开她,让他成为她心目中的“好孩子”、“好学生”。
谭逸很小就拥有了一台手机,虽然档次很低,但足以拨打电话;也正因如此,母亲只要想将谭逸唤到身边,便只用拨打电话,用上“我要自杀了”等等语句。
每一个孩子,听到血亲说这种话,怎可能不慌乱,怎可能不下意识地回到他们身边?
而小学、初中、高中,母亲几乎都在使用这种蹩脚无趣的、下三滥的手法,逼着他回来。
但是,谭逸又不得不担惊受怕,因为有几次没能及时赶到,母亲是真会往脖子上套了绳子,真会往手腕上划了伤口,真会喝上几口浓烈的农药。
他的母亲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时候,她会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抽他,经常抽得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长大了,越来越结实,不知是否因为更像一个成年男人,母亲便不打他了。
可取而代之的是,她却让他下跪。
从初中二年级起,谭逸一旦做错了什么事,一旦成绩没达到目标,一旦回来“营救”母亲的速度迟了些许,母亲便让他下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一跪就是跪一整晚。
不能吃东西,不能东张西望,不能有丝毫不满的眼神。
而且,无论口头上说多少遍“对不起妈妈我知错了,我会改的,我已经快撑不住了”,女人都不允许他起来。
而相对的,母亲也会陪着他度过一整个夜晚,只不过,他跪着,她坐着,他低着头看地,她低着头看他。
如果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条语句是真实的,那估计,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遍地都埋满了黄金吧;这个家,也价值不菲吧。
可是,事实上,这只是一间充满了霉菌味的屋子。
而且,这并不是像夏晓风那样的“家”。
这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