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坐在茶楼靠窗位置,戴着帷帽免得被人认出来。她不时沉沉地叹口气,转动着指间那枚李承玉在信中夹带给她的扳指。阳光下,通透的玉身像困住了一汪碧绿的湖水,那些写在信上的字眼像一尾尾游鱼在里头冲撞着——
“阿枝,一切我已明白。你所说的马兰沟村的地宫,应该就是用来训练私军的所在。我父亲兼任枢密使之职多年,枢密副使贺龄之又是他的门生,这些年他在军中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这些私军恐怕早就被他分拆安插进各个军营之中,以备未来举事。此中情形错综复杂,恕我仅以笔墨不能一一道尽。所附扳指,你要好好收下,寻到合适的机会交给你父亲。他看到,就会明白怎么做。
“阿枝,之后京中想必不会太平,万望保重,切记切记。
“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不必挂怀。”
从收到信那刻起,谢枝便一直想不明白这枚扳指到底有什么用。她时常见到大公子出神的时候会无意识地转动着它,可形势若如大公子所说这般严峻,一枚小小的扳指又能做什么呢?
她曾小心向博叔和季叔探问过,可他们也不知道这扳指究竟代表着什么。或许是因此,她才一直犹豫着没有将其交给自己父亲。没想到后来秦州一带突发水患,父亲竟被外派,如此一来就更没机会了。
但谢枝心里却松了口气。如今李渡的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这枚扳指或许可以让他一败涂地,可是……大公子该怎么办呢?
随着京中形势愈来愈紧张,谢枝便愈是煎熬,前段时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些脸颊肉又迅速消瘦了下去。
所以她这几日才会坐在这家茶楼里,从这个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不孤楼人来人往的门口。在这彷徨茫然的时候,她唯一能想到可以求助的人,就是自己的老师,裴牧居。
只是自己现在是失踪人士,不能直接上裴府,更不能在他上下朝的路上堵着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在这不孤楼守株待兔了。
她在这楼里已待了许多天,连这儿的小二哥都识得她了。她双眼仍旧盯着窗外看,生怕错过了人,一手拎起茶壶给空了的茶杯倒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一壶茶见了底。
“姑娘,小的再给你满上吧?”小二对这位熟客很有几分殷勤,见缝插针地便往这儿瞧,见没了茶水,便很有眼力见地凑上来。
“嗯……嗯?”小二习惯了这位话不多的姑娘,乍听得心不在焉的应词突兀地上扬,他就不自觉地抬头,只见那姑娘急匆匆从腰间绣囊中掏出一块碎银,几乎是扔在了桌上,人已疾走到了楼道处。
“不用倒茶了,结账!”
小二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过还是喜滋滋地拿起那块碎银在自己衣襟处擦了擦。扣除茶水钱,余下的都是自己的,今儿真是交了好运。
……
自打数月前的科举案之后,裴牧居虽得以平反昭雪,但自此后便深居简出,极少与人会面了。他今日来不孤楼,是应了几位老友的邀约。
他正要推门而入,忽听得几声急促的声响。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近时他越发觉得自己日渐老迈,五感迟钝,但那声响并没有消失,而是逐渐变成了更加明晰的“老师”。
他按在门板上的手一颤,双目有些茫然又期待地逡巡了一遭,终于看见木楼梯下的暗影处藏着一个人,正朝着自己招手。
虽然光线昏暗,自己又有些老眼昏花,但他仍旧一眼认出了那是谁,一时竟觉双眼发热,水汽模糊了视线。他按捺下激荡的心绪,示意对方先不要作声,然后仍旧推门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