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很好,谢枝也难得在屋外逗留得久了些。她坐在游廊的栏杆上,晃荡着两条腿,手里捧着本博叔为她带来的供她解乏的书。
但她其实却在走神,一双眼儿总往那游廊拐角处瞟。但每回总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叫她不由得漫出失落的情绪来。
忽地有人一搭她的肩,叫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竟是季鱼书。她又惊又喜道:“季叔,你从哪冒出来的?”
“从后墙翻进来的,”季鱼书与她隔了段距离坐下,“你知道你博叔心里还迈不过那个槛,怕他见了我不痛快。”
在谢枝希冀的目光下,他从怀里掏出张信封来,递到她手里:“知道你等着呢。”
谢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动作小心地拆封之后便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可很快,她脸上那种欣悦和期待交杂的神态就像被风吹散的云烟一样杳然无踪了,甚至于变得有几分惨白。
季鱼书觉出不妙来,问道:“怎么了?”
谢枝沉默良久,怅然若失地把那信纸妥帖地收进怀里,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她又把那信封倒过来,一枚莹润剔透的碧玉扳指就滑落到了她的掌心。
凉沁沁的,却叫她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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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之后,谢枝再没有什么异常之举,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对于博叔的一切交代,她都言听计从,因而伤势恢复得比之前快了许多,没多久,便能正常行走了。
若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是她常常走神,好端端地便盯着某个地方发起怔来。博叔和季鱼书都知道她怕是藏着什么心事,可这回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了。且他们又收了假,各自奔忙去了,连回府的时候都少,更难以分出闲暇来看顾她。
但没过多久,一道十万火急的消息和悠哉悠哉北归的候鸟几乎一同到达了京城——
黄河泛滥决堤,自秦州至通州沿岸百余县均受波及。
近十几年来,大晋的天灾并不鲜见。但此次决堤的情形却不同以往,黄河水势比之之前更加汹涌,堤防如纸片般在其面前瓦解。洪水如狂奔的猛兽,摧枯拉朽地席卷摧毁了沿岸数百公里的平原,无数村落被冲得支离破碎。且此时节正值小麦青苗播下不久,如今却只能在浑浊的水浸泡的农田里发烂,今年的收成全然没有指望了。
往日肃穆的朝堂这几日也跟闹哄哄的市场似的,吵得不可开交。只是皇帝一直没怎么开口,静静地默读着手边垒得高高的文书。这些都是受灾各地官员呈上来的,除了陈明灾情,便是要求朝廷尽快拨款放粮。
但是……皇帝想,若是自己手中真有钱粮就好了。
“陛下,依臣之见,”李渡终于站了出来,“不如调回陶攸,遣他为安抚使,前往处理救灾一事。他从前在盐铁使的位置上多年,经验颇丰。”
他此言一出,殿中静了会儿,刘知恒、曹观等人都出来附和,一时风向往一边倒去。
自从陶攸被贬,李渡就一直想方设法,意欲将他重新调入京城。知晓他的心思,夏洲在收到高肃的眼神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出来说道:“陛下,陶攸改革不力,致使民怨沸腾,乃受罪被贬,怎能轻易让他重回,朝廷威严何在?朝中人才济济,难道非要一个陶攸才能料理此事不成?”
“哦?”在他身边的曹观闻言,挑了挑眉,故意做出纳罕的模样来,“既然夏度支使如此成竹在胸,不如就由你来为君分忧吧。”
“我……”夏洲噎了一下,眼皮抽了抽,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忽听得有人道:
“陛下,臣斗胆想自荐,任安抚使之职。”
众人目光齐刷刷瞥去,竟是谢临渊。
自成功通漕回京后,其实众人都觉得谢临渊有些不同了。以往他眉间眼里总带着懦弱和谄媚,但如今却总是不动声色,谁也瞧不出他到底什么心思。初时,大家还以为他是为着长女失踪一事而忧心如焚,人也瘦了一大圈,紫色的官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一张脸也显出几分凌厉来。
但眼下看来,倒不一定是为着女儿的缘故了。
之前一直对诸大臣的争执置若罔闻的皇帝,似乎正巧在这时候回过神来,一拢手中文书,正要说话,却被曹观截了话头:“谢中书,兹事体大,且勿妄言。此次灾情非同小可,陶攸曾统筹调度全国钱粮,委任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谢临渊没把眼神分给他:“曹户部资历尚浅,看来不知在陶攸之前,曾经是谁来料理这样的事。况且陶攸如今仍算是戴罪之身,如此行事,大晋的律法威严何在?”
曹观自觉被他轻视,脸憋红了几分,道:“谢中书,别人尚可这么说,你一个罪臣之后,又是哪来的脸面?”
只是还未及谢临渊开口,一道声音慢悠悠地插了进来,道:“曹户部,看来你为君分忧的殷勤,真是丝毫不逊于谢中书啊。他分明是向朕请示,怎容得你在此替朕做主呢?”
闻得此言,不仅是曹观等人愣住了,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渡都带着怔愣的神色看向皇帝,只见他状似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双手又打开了一份新的文书看了起来,似乎方才只是随口一说。
曹观率先回过神来,带着犹疑,恭敬回道:“灾情紧急,臣这才一时僭越,万望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