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院中闲话半日,茉莉心结终究解开。到日头西斜,城门击鼓,鼓声回荡长安城中,卢绾、魏缨方起身回宫。
不多时,单家四口欣然归来,把那店面大小、装修风格,房屋租赁契约等等细节都与茉莉说了,此后每日只研究店名、菜牌,待一切整治齐备,方请太史令栾梦星择定吉日,于晒衣节正式开业。
因家中事多,家人事忙,茉莉只在紫兰亭住,到御前当值,闲时走走内廷,三点一线,十分清闲自在,又因那日卢绾剖心相劝,她正是情窦初开年纪,心意一动,便把音信全无的楚棣丢到爪哇国去了。
他两个连日同进同出,有说有笑,卢绾每想起那差事,便懵懵懂懂、恍惚踟蹰,只是渐渐的,他清楚一点,自己心内已不似原先一个铁桶那般。
六月初旬时分,烈日炎炎,茉莉在含元殿内殿当值,殿内几方铜罄盛着冰块,宫人在旁打扇,凉风悠悠。
卢绾伏案写下满桌诗文,花笺如雪片,洋洋洒洒,不知将要与谁,楚棠坐在一边,见他写一封,便看一封,两个说笑不止。
少顷,楚棠累了,歪在圈椅上,将自己那书案上的信封撕开,读了几行,叹道:“楚棣回来了。”
茉莉在屏风后,本还犯困,闻听此言,忽地清醒了,聚精会神,竖起一双兔子耳。
卢绾偷偷瞧她一眼,叹道:“想是殿下想长安,想得心迷了,饶赶回来。”
四个月来,楚棣每封奏报、家书,必夹带一封书信要送与茉莉,都被楚棠暗中使人拦下,烧毁,本意切断他二人联络,好教卢绾趁虚而入,但这卢绾打不得、干不动,楚棠便想出高招,命元综到单府认亲,这才催动卢绾开口。
这些事卢绾当时尚且不知,待事后知晓,也不过怨他几句,只得将错就错,将计就计,一心一意追求茉莉。
楚棠道:“你不知道,此番劳军,宋蔺原想携同妻女回到姑苏小住,奏折都递了来,但见朕允准宋邯留在长安养老,他便投桃报李,将妻女放在家中,独自南下。他到以后,火急火燎地处理军务,奏报方送到,还不等朕批复,便已启程回来。将者,来去如风是好事,但这一来一回,累得咱们襄王殿下不曾歇息片刻,直说要累死了呢!”
卢绾手上写个不停,故意不提楚棣,只道:“也是,就要晒衣节了,今年女公子生辰,不知陛下赏些什么?”
原来宋蔺妻女生日便在晒衣节,楚棠喜欢他女儿宋暄,每年生辰必以厚礼赏之。
楚棠把头一摇,说:“没想好,要么你替我拿个主意。”
卢绾笑道:“别了,我手里事多,陛下另差人想去。”
楚棠双眼一翻,仰在椅背上,道:“好么,我倒是忘了你要去巡视京畿二十三县。几时启程?几时回来?”
卢绾新取一张花笺,边写边道:“明日过早便走,最晚中秋便回。”
茉莉寻思,他这一走,自己在御前当值可就寂寞得紧了。
楚棠本不愿命卢绾去,因想到,京畿乃大晋心腹之地,卢绾乃自己心腹之人,倘若不命他去,恐怕巡视一遭,劳民伤财,却听不见半句真话。这时便道:“待中秋之夜,朕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席上预备歌舞雅乐,为你卢将军论功行赏,如何?”
卢绾听了,欢喜之至,搁笔作揖道:“微臣深谢陛下。”
楚棠道:“不必谢。”起身见那桌上花笺越堆越多,吃了一惊,道:“你到底要写多少?”
卢绾抬起头来,面有得色,说道:“今日共写了十二封,容我一一封好,盖上火漆,在信封上帖张签儿,等哪日陛下与姑娘做一处,翌日便将对应日子的书信送去,切勿忘记。若乱了次序,便看我这封信,单与陛下的。”
楚棠从榻上起身,走到卢绾身边盘腿坐下,随手拿起一张花笺,取其中一句,念道:“归来尤恨星夜长,行去却憎路漫漫。”换一张,念道:“至今思之,宛然如梦。”再换一张,念道:“余今独坐春台,唯盼......”
如此念过几张,楚棠放下花笺,续道:“你怎知道我俩一处做些甚么?”
卢绾一壁对折书信,一壁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逑法嘛,左不过吟诗作对,弹琴唱歌,再不然闲话家常,肌肤之亲,我怎么写,陛下不必知道,陛下怎么做,我可知道。”
楚棠笑道:“有心有心,多谢多谢。那我问你,她抚琴时,我当如何?”
卢绾从中抽出一张书笺,献宝似的,道:“陛下请看。”只见那信上写:琴音绕梁,三日不绝。余治酒水一杯,以箸击碗,权与姑娘欢娱。
楚棠叹道:“高,实在是高!”
卢绾道:“别只敲碗,要捡好听的说,最好能唱。”
楚棠问:“唱什么?”
卢绾思忖须臾,道:“唱《诗经》、《小雅》,要么《钗头凤》、《芳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