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众人便见远处有一行人,乃是元综夫妇并几名蓝衣家丁和婆子,抬着箱子、捧着盒子,止在巷口,不住向巷里张望。
茉莉一时慌神,浑似只没脚蟹,回身便躲,被魏缨、武淑护在中间,单青正要上前分说,却被李秋和阿洛拉住胳膊,阿洛劝道:“阿耶且放心,有卢将军在此,他不敢造次。”卢绾听罢,点了点头。
贼夫妇来至众人面前,元综穿着墨绿水纹圆领袍,黑锦缎裤子,脚踩官靴;张玉桃是一身深蓝锦缎妆花裙,愁来髻上金钗堆盈。好一对贼夫妇,见茉莉先怵了,彼此眼神一对,开始做戏。
元综看见卢绾时,连忙上前作揖,口中唱喏:“下官拜见将军。”
张玉桃仗着自己非官门中人,只做认不得他,面色不善,一径吩咐家人去拿茉莉,显她的嫡母风范,尖声尖气,引得邻舍探出半截身子,一壁看,一壁悄声议论。
卢绾气定神闲,负手而道:“元综,你可知罪?”
元综虾着腰,说道:“下官不知。”脑中已是一团浆糊。
卢绾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欺压百姓、豢养姬妾、贿赂上官、私离汛地,这桩桩件件,都不是罪?”
元综不曾想见这光景,登时怔在那里,默了半晌不曾言语。
张玉桃机警接言:“那依先生之见,这庶女悖逆嫡母,不尊亲长,逃婚离家可是罪过?”说时眼刀一闪,便剐上茉莉。
卢绾略加思忖,笑道:“夫人既知《晋律》,卢绾请问,何以尊长不为子作则,非逼得子女离家逃命?”
张玉桃道:“此乃我元府家事,轮不到你一外人操心。”说时走到卢绾面前,定定道:“先生请让,如若不然,我必一纸诉状将此不孝女告上公堂。绕是她如今在殿前为官,是圣上眼前红人,也断没有不孝的道理。”
大晋以孝治天下,晋律严苛,“不孝”乃不赦之罪,即便做官做到卢绾这份上,这罪名闹大也能将其按死,更遑论茉莉这芝麻大点儿的官。
卢绾冷冷一笑,吓得元综上前扯住张玉桃袖子,劝道:“夫人休要胡闹,你道眼前是谁?这是——”
张玉桃骂道:“还能是谁?左不过是这死丫头傍上的。”
茉莉听罢,怒从心起,上前破口大骂:“你这天杀的贼妇人!你和他巴巴地赶来,不就为的把我带回去送给洪祎做妾?你问问他,他如今还敢要我吗!”
元综急得解释道:“茉莉,你错怪阿耶了。今日阿耶和你娘来,是算着过几日是你的生辰,给你送些衣裙鞋袜、珠翠钗环之类,免得你孤身在外,全要重新置办。你看,都在那里了。”抬手往巷口一指,那家人抬着箱笼走来。
茉莉蓦地心窝一酸,眼眶红红的,不住全身颤抖起来,怒道:“谁要你的东西。”说罢背过身去,魏缨、武淑忙把她扶住,从腰间取下一张旧丝帕为她拭泪,低声劝道:“妹妹别怕,咱们都在。”
单青护在茉莉跟前,对元综道:“我单家何曾怠慢过你元老爷,如何我小妹在世时、茉莉在家时,你正眼不瞧他娘儿俩?想必主母张氏处处妥帖,方得使我小妹早逝、茉莉逃婚。如今她刚过上几天好日子,你们这做父母的瞧不过眼,定要断送了她,心里才畅快。”
元综反驳道:“你这黑厮说话好没道理,我是她生身父亲,如何见不得她好?”
张玉桃插口道:“你妹子灯草似的人,福薄早亡,你不为她插香点烛,祈福诵经,却把这罪过扣我头上?茉莉死丫头倘若不得我这做主母的许多年悉心看顾,如何能出落得这般体面?”
单青听了,面赛铁板,逼问道:“好主母!我小妹在世时,我两个上门求见,何故不允我俩入府一见?”一时激奋,一五一十,将过去种种冤屈都抖落出来。
贼夫妇俩听了,面不红,心狂跳,打死也不认半点儿不是。
两方唇枪舌战,场面难看极了,卢绾再也看不下去,走去问茉莉:“这些东西可都叫他带回去么?”
茉莉伏在魏缨肩上,只是点头,眼泪热热的,已浸透衣衫。
卢绾道:“好。”遂走向那贼夫妇,喝道:“带着你们的东西快滚。”
张玉桃道:“大节间,为人子女不在家中侍奉父母也罢,怎有父母上门反往外赶的道理?大伙听听,这是个什么理!”就地撒起泼来。
卢绾懒得同这妇人理论,直问:“有没有人能管管她?”
元综见他发怒,忙扯住张玉桃,低声劝道:“既然她不愿回去,咱们就回了吧。”
张玉桃不依不饶,喝道:“回?老娘星夜兼程,就为了回?你怕这个白面先生,我可不怕!去巷口候着,我今天非把这死丫头带回去不可。”
元综听妇人说话越发不成体统,于是向卢绾虾着腰,恳求道:“将军莫怪,只请容下官与小女...郎官说一句话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