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抹泪,背过身去,多瞧他们一眼都嫌脏。
元综径到茉莉身旁,见她出落得越发好了,此时面颊红红的,犹有泪痕,心口就像被人猛地一揪,生疼,半晌说不出话来。
魏缨等人见状,俱背过身去。
元综道:“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娘俩。如今你晓事了,自有前程,我纵知错、认错、改错,亦不便恳求你原谅。巷口那些东西,是我欠你这一十八年的生辰礼物,你若不愿收,随手扔了也使得。”说时,从袖中取出一方白丝帕,说道:“这是我在你娘生前住的院里翻出来的,时日太长,只剩这张帕子,你留下,做个念想,不枉她生养你一场。”
茉莉听罢,回身夺来丝帕,捏在手中,但见帕上绣几簇茉莉,不禁泪盈于睫,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狠道:“我呸!”说毕,旋身回家去。
单青等请魏缨去看看,茉莉只说:“我想一个人静静。”径回房中,紧闭房门,坐在床上,望住那丝帕,只是垂泪。
巷里,元综向卢绾告罪后,使家人将箱笼木盒等抬进院中,便扯着张玉桃匆匆而去。
众人回到家里,紧闭门户,一齐挤在那二楼窄梯上,魏缨敲门道:“茉莉,是姐姐,你开门,让姐姐进去陪你罢。”
单青夫妇怕她太过伤心,在门外劝道:“好闺女,心里不痛快你就哭吧,好好地哭一场,咱们往后再不见他了。”
茉莉伏在床上,想到过往种种,直哭得昏天黑地。
卢绾思前想后,说道:“大叔,先让她缓一缓,我与魏姑娘在家陪着便是。趁这会儿,你们拿我的名帖去东市最大的房牙找钱掌柜,他与我是旧识,你到时,将你想要的地段、门面大小、租金价位之类如实告诉,他自会与你们去看店面。”
单青接过名帖,道:“谢过将军了。我家闺女的事,有劳将军费心。”一家四口便不打搅,出门往东市去。
忽地家里只剩下魏缨、卢绾二人,见房门关的紧紧的,卢绾便道:“姑娘先去歇息,容我与茉莉说几句话。”然后悄声说:“她跟我这外人绝不失礼,我去敲门,必会开的。”
魏缨寻思,有几分道理,口里叮嘱了几句,便回院里,坐在那树下歇息。
卢绾敲门,问道:“茉莉,能不能让我和你说几句话?”
果不其然,茉莉眼泪尚止不住,却一面使帕子擦泪,一面起身开门,道:“你想说什么?”并不邀他进房里坐。
卢绾道:“你母亲虽然早逝,但舅父舅母待你视如己出,并无图谋。只要你肯,还怕从今往后没人疼你?”
茉莉掩面啜泣,道:“那不一样。”
卢绾说:“我尚在襁褓之中,便经历抄家灭族之祸,举目无亲,幸得先帝垂怜,将我养在武德殿,与圣人在一处。你父亲不好,但尚在人世,你身旁还有与你母亲一母同胞的舅父,有与你血脉相连的表姐、表兄。可我呢?父亲病逝,母亲殉情,我也没半个兄弟姐妹,在这世上,我什么也没有了。”
茉莉渐渐止住眼泪,抬眼瞧他,眼睛亦红红的。想到前些日子,他与圣人在殿中争吵,当时面红耳赤,不过一时半刻,又和好如初,不觉安慰道:“你有圣人,有权力,胜过世间许多人。”
卢绾满面凄然,说道:“我知道许多人羡慕我,说我命好,可我若能选,我不愿在大明宫里长大,我只想与我阿耶阿娘一起流放岭南,做个野孩子。”
茉莉语塞,只道:“可是...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卢绾又说:“你母亲好歹留下一张丝帕,可是我,连我阿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在我少年时,数次偷去大理寺,翻阅我家案件卷宗,可那上面关于我阿娘的记载只有一句‘犯卢氏讳羲之妻卢王氏,没籍为奴’,后来我在掖庭找了又找,却终究没能知道她的名字。”
听毕,茉莉心底十分动容,但觉与卢绾相比,自己经历这一切全然不算什么。母亲虽去的早,但自己毕竟曾在她膝下承欢,那丝帕上又绣的茉莉,可见母亲疼爱自己;元综虽亏欠自己,但好歹与他断了父母情份,往后不必再像养料似的为他元家出力;说如今,前程既有,家人在旁,衣食无忧,却有什么值得如此伤心?
想通这一节,茉莉向卢绾问道:“将军,你向我说这些,会后悔吗?”
卢绾答:“不知道。”
茉莉哽咽道:“将军,谢谢你。从今往后,我再不为这些事伤心难过了。”
卢绾脸上堆下笑来,看她泪眼迷朦,星眸依依,不禁把手背轻轻拭去她眼下泪痕,
茉莉一霎时不禁心颤,凝眉瞧住他,怯怯不语,犹恐身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