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然接过手帕,才发觉自己在衙门中一直隐忍的泪水,如今已然沾湿了衣襟。窦府毕竟不比外面,处处暗藏眼线,消息又传得极快,若被有心人看见她去了一趟衙门便梨花带雨,还不定要再掀出什么风浪。
于是只能整整衣衫,深吸一口气,待一切心绪恢复如常后方盈盈走进院子。
一路回廊曲折,却难得在一片青葱阴郁的翠竹之后听见几串妇人的笑声。
林栩看了眼身边的竹苓,二人都刚刚回府,对家中来客一事并不知晓。她正欲低着头快步绕过,却见前方门前守着一个聘婷身影。福琏见来人是林栩,福身请安道:
“二少夫人安。”
里间方才笑闹不止的声音便随之停滞下来。
林栩柔柔一笑,“今日母亲可是邀了贵客前来?”
福琏客气笑道:“回二少夫人,今日夫人去宝佛寺上香,恰巧遇到几位一同进香的夫人,眼下正坐在一处喝茶叙旧呢。”
她点点头,内里却须臾间走出来一位十分恭谨的丫头,亦是平日里伺候在白氏身边的福珍。福珍向林栩行了礼,轻声道:“二少奶奶可是办事回来了?夫人问您可是得空,若是得空便一同进去给几位世家的夫人请个安吧。”
果然方才不过轻声几句便被坐在里间的白氏听得分明。她只得颔首,便与竹苓随着福珍一路进了里间。穿过道雕花半月形拱门,便见一贯用作待客的内间如今布置得分外开阔,窗前摆满一盆盆新鲜花卉,自有清香盈来,才走进里间,便有夹杂在花香之中的脂粉香气萦绕不绝。
放眼望去,厅内竟坐了两三位雍容闲雅的美妇人,而在那一圈脂粉艳丽中,却有一位少女格外娇璨,艳丽不输廊下任何盛放的鲜卉,那张脸庞,即便隔了许久未见,却依旧未失往日娇色。
在那年轻女子抬起头之时,林栩便不禁怔在原地。
白氏看见她进来,笑容亲切地朝她招了招手,“二房,怎么愣在那里,快过来罢。”
林栩曼步上前,向在座的几位妇人一一福身,随即坐到白氏身侧。
白氏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指着围坐在圆桌前的几位妇人一一向她介绍,“这位是蒋夫人,这位是家住城郊的宋夫人,这位,则是姚夫人,你一一见过了罢。”又指了林栩对其他几位夫人道,“这是我那小儿子弈徊的妻子,性子最是和善温顺,也懂事得很。”
身穿一身紫色丝绣暗纹团花对襟长袍的蒋夫人看着林栩笑了笑,“还是你窦夫人有福气,有这般出众娇俏的儿媳,难怪这日子愈发顺畅了。听说这门亲事当时可是由咱们皇后娘娘亲自赐婚的,京城更是无人不晓,如今倒也算亲眼得见了,当真是个不俗的。”
宋夫人抿了一口杯中热茶,慈眉善目地笑着,“果然是个可人。”
她许是四五旬的年纪,眼角漫出细微的皱纹,却不失温和,徐徐笑道:
“蒋夫人连声夸赞,看来当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家衡儿亦是个一表人材的,可惜赶不上人家懿旨亲自赐婚的福气,不然,我看你嘴都要笑歪咯。”
林栩闻言,心中一动。
看来这位蒋夫人便是那少年御史蒋衡,蒋梧桥的亲生母亲吧。
先前一直未曾言语的姚夫人身子亦动了动,她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儿,随即皱了眉头,轻声道:“你先前不是亦曾在芝琼堂进学么,怎么看见昔日同窗,也不晓得打个招呼?”
原本一半身子躲在姚夫人身后的少女闻言面色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她便抬头看过来,恰好对上林栩探究的目光。
姚素然轻轻颔首,眼底闪过重重阴翳,终究还是开口,柔声道:
“栩儿妹妹,许久不见。”
数日不见,姚素然容颜依旧美艳,只是当初眉色间的傲气与自矜已经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些许颓色。
姚夫人一身华服,身上那件掐金丝儿牡丹暗纹比甲做工繁复,尤为华美,即便如此,坐在蒋、宋二位夫人身边都有些神色黯然而掩藏不住的不自信。
如今姚家失势早已是京城人尽皆知之事,前不久还听窦贞说起明妃姚姿鸳在新春宫宴上殿前失仪,被一气之下的肃帝贬为明容华,更是罚在宫殿内闭门思过,如今已经数月都不曾得圣心宽宥。
而姚家唯一掌握兵权之人为国公爷的二子,也就是姚素然、姚素安姐妹的叔父姚綦江,但其镇守的刺州如今屡屡被边境蛮夷骚扰。
姚綦江官拜威武将军,几次向肃帝谏言欲与蛮夷开战,却被赵相以“一若开战,蛮夷难驱,边境百姓民不聊生”为由劝得肃帝下令按兵不动。如此僵持数月,只听闻刺州一带愈发经受蛮夷侵扰,而随军将领各个心生怨言,已连生反意。
如此,恐怕姚綦江被逼至绝境而众叛亲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