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掩西山，红云万里，长空正过雁，雁鸣惊梦，李不寻转醒，周身暖洋洋的，低头就见火红的松鼠窝在他颈侧正酣眠，一转头，又见苏春稠摇着不知道哪里顺来的蒲扇打蚊子。

“醒了啊，好巧，宝月师父的下落也寻到了。”

李不寻抱着红毛松鼠猛地坐起来，嗓音哑哑地问：“在哪里？”

“础州一家卖香烛纸钱的店里，不过这个答案你一定不会满意。”

李不寻揉着红毛松鼠尖尖的耳朵，笃定地说：“秦三爷。”

“嗯哼，不错。”

这不难猜，础州地界，他就认得这一家卖香烛纸钱的店，再加上，扎纸匠和一些巧合，很难不让人猜到。

李木叶仍在睡，耳朵被捂得死死的。

“你记得谢阿婆吗？”

“当然。”那是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还关心李不寻的人，前不久苏春稠才在电话里得知某些往事。

“阿婆怎么了？和秦三爷有什么关联？”李不寻一双清明黝黑的眼瞳隔着漫天纷飞的纸钱望过来。他好似不知情，可他师父曾逼着他穿大孝，还是他为明阿公捧的丧杖和遗像，他什么不知道？

于是苏春稠只能满眼无奈怜惜，“小道爷，秦三爷曾有过与谢阿婆相似的经历。我是说，恐怕他只是一枚棋子，这样的答案你大概不会满意。”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阿婆和秦三爷的私事？”

“哦，你不肯带我回家的那些时候，和谢阿婆打过电话，还有闻鹤雪带我下山收租了，提了一嘴秦三爷。”

李不寻环顾左右，右手成拳放在唇边掩饰，眉头轻扬，神情莫名纠结，介于假正经和真窃喜之间。

李木叶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睁开惺忪睡眼，模糊看到了两道人影，又打着哈欠爬起来，眼睛眯条缝熟练趴到李不寻的后背，惹得李不寻不得不腾出手来托着他防止他滑下去。

李不寻歪着肩膀问他，“李木叶，爹和你师父有些事要办，困了给你找个地方睡好不好？”

他这声师父喊得太顺口，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李木叶竟也好似没有发觉，如平常一样哼哼唧唧撒着娇，“不嘛，就要一起去！”

李不寻张口想骂：讨债鬼、淘气蛋、活祖宗……可历经李衍那一世，他又骂不出来了，拿他没办法。

“小道爷，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惯子如害子’吗？”

李不寻向上颠了颠便宜儿子，倒觉得他吃了那么多苦，娇惯些也无妨，但仍色厉内荏加了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李木叶！”

暮霭深沉，傍晚山岚绚烂如锦，风吹林涛阵阵。他们从山上走到山下，山脚的灯正好亮了，抬头望，只余一片浓重的深蓝和向东蔓延的夜色。

晚风吹拂，泝河缓缓流淌不歇，水面波光荡漾着一抹皎皎月，水波如碎星熠熠闪烁。

李不寻粗粗照见自己的倒影，月白的衬衫灰扑扑的，尤其是衣角袖口沾了不少灰尘，颈上的伤口已结痂，头发更是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实在是不太体面。

好在夜色渐浓重，不怎么能注意到。

李不寻正发愁，到秦三爷的店，打车还要二十分钟，又是一笔开销，但是三个人，他还拿了祖师爷一袋金叶子，好像也不是很贵？

他单手背着李木叶，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手机，纠结了一瞬，苏春稠打断他，“看那儿，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阆月山下的香烛元宝铺子占了半条街，相传全都是阆月山的产业，包括秦三开在那条步行街的店，也是魏三秀的私产。

众所周知，闻鹤雪就是魏三秀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怪不得他要下山收租。

终归是挨着仙山道场，香烛元宝店只卖祈福上香的用品，不至于有什么纸扎的童子、黄褂子寿衣，晚上更鲜有客人。

苏春稠恰瞧见一位面目凶神恶煞的人在临街的店门内，穿着白褂子拖鞋支着桌椅乘凉风，桌上放了一沓金银箔纸。

“三爷还亲自动手折元宝？”

“哎哟，许久不见，这位是……”秦三爷还记得苏春稠，倒是不大记得李不寻了。

“他与闻鹤雪道长是同道。”

“不敢当，我可是凡夫俗子，一惯会的是招摇撞骗。”

“您可真会说笑。”

李不寻挑眉，假道士做多了，如今说真话反倒被当成笑话。

说笑归说笑，秦三爷手上动作可没有停，一裁一沓金箔，摞得整整齐齐的，手速飞快。

良月夜，风过弄堂，街上人潮川流不息，山上焚香的味道萦绕在鼻息间不散，李不寻背着李木叶，身边有隔世之人，却奇异地觉得熟悉，一种莫名的温馨祥和。

“我师父折元宝也很快，他还会折马蹄元宝、狗头金；我师父他可穷酸了，但还是把我捡回了家。在我们那里，一袋子元宝能卖十二块钱，他就靠这个养大了我。”

秦三爷问：“您师父高寿？”

“若是还在世上，算来已近期颐之年，但我师父十年前就在础州失踪了。”

秦三爷折元宝的手一顿，仰头露出黄牙一笑，衬得脸色白了几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