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包袱里是极为要紧的东西吧,苍恒又来过东极殿一次。宋端不知道春卮具体的位置,也不知道归期,也许今天就能回来。于是他让苍恒来殿中坐了一会,两人静坐,苍恒腰背挺直,好像绑了块钢板,还是宋端熬不住开了口,他们交流了一些琐事。
上次见面后宋端对于苍恒的印象不错,幼年苍恒看上去冷淡,内里还是个小孩子,没法控制住自己的能力。看他那副模样,应该对能力失控习以为常。两人聊天时宋端明白了苍恒的无表情是在发呆,沉默是在思索。他容易害羞,打趣两句耳尖泛红。
宋端和他交流起来比春卮自在得多,忍不住越说越起劲,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殿实在很孤独。他忍不住多。
临走时他问:“你还会再来吗?”
苍恒眨巴着眼睛,捏紧手里的布袋:“要是荧惑帝君允许的话……”
后面半句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跑远了。
苍恒成了东极殿中的常客。
*
两人聊到自身的经历。宋端的年龄真算来不足一岁,记忆尤深的也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出生时所见的奇异景色,另一件已经同苍恒讲过,就是他火烧东极殿的混账事。
苍恒从未到过世界伊始处,在三十六重天中那里算是禁地。他听宋端讲那里的黑暗和砂石,突然间插了一句嘴:“那里很冷吗?”
冷?
宋端回忆着:“应该不冷,我忘记了。苍恒,你是在哪里出生的?你不是在那出生的?”
他俩年龄在神族是相仿的,又同样作为帝君,很快称呼彼此的名字,如同春卮和宋端。
“我是从冰海里出生的。”
“冰海?!很冷吧。”
“不冷,”苍恒抿抿嘴唇,关于他的出身,哪怕是帝君中知情人士也不多,宋端从天地伊始处出生,那么他应该确实是帝君中唯一一个从人间诞生的了。他不是很愿意提起这段往事,可宋端似乎很感兴趣,“我出生的时候,帝君带领将士们在和混沌创造的怪物打仗,就在冰海的上方,许许多多的尸体从天上落下来。海是红的,我醒来就扒在一块浮冰上,是庭芜帝君来接的我。”
“庭芜帝君?”
“嗯,庭芜帝君从前住在琼林殿里,我听几位帝君提及过她和现在的春卮帝君所处的位置极为相似。”
相似。宋端心道。那便是帝君喽。
“从前……现在是?”
“荧惑帝君,”苍恒轻轻的说,语气中有种本人都觉察不到的悲伤,“庭芜帝君……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宋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温声道:“那你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啊。”
苍恒被他拍得一愣:“害怕?”
宋端说:“是啊,我光听着就吓死了,你这不是相当于出生在战场上吗,随时都会死。”
苍恒的眼神移向远方。他并不觉得可怕,可能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可能不管是当时的庭芜帝君还是后来接他的荧惑帝君表情都很平静,对所见的一切习以为常,所以他自然而然,不觉得这是可怖的事情了。
宋端手欠地去拨弄两人身边的花叶:“我要是一个人在冰海里泡着,上面掉死肉下面泡生血,自己还随时可能会死的,估计吓晕过去了。”
苍恒听见他对于自己过去的这种描述,不确定地说:“是……挺可怕的吧。”
不知怎么,他心里莫名轻松起来了。好像自己一直在等自己承认这回事儿似的。
“说来你比我早出生五十来年,三十六重天上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啊?”
苍恒:“我也不知道。”
他说完以后难受了,好像虚度光阴了。然而就是虚度,他被庭芜自冰海上捞出来后就被放置在安全的地带,那场战争里庭芜死了,于是他被荧惑教养。荧惑每天看着庭芜留下的宫殿和一把断了弦的琴,一坐就是一年,苍恒就缩在琼林殿的角落里。
转眼五十来载已去。
宋端扒拉着花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一个人从里面走过去了,他无意识喃喃道:“不知道春卮怎么样了。”
苍恒想说春卮帝君会没事的,他对春卮又不算熟悉,不能轻率地说出这种话。他看着宋端,宋端玫红色的眼珠看着花。
苍恒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会替你留意的。”
“嗯……谢谢你。”
宋端说,他看上去仍不开心。
“你来三十六重天后还没有出去过。”
“还没有呢,”宋端说,“春卮太忙了,总是让我等等,可是这么久了还是在等。”
他看向东极殿大门的方向,白色的纱幔遮住他的视线,有人进来他也看不见。
苍恒蓦的很不想让他看向那边了,于是他说:“要不,要不,我带你出去吧?”
宋端的头“噌”一下转了过来:“真的吗?”
“真的。”
“你也太好了吧,”宋端搂住他的脖子,苍恒差点跌坐在地上,一抬眼,宋端暗红的头发和莹白的皮肤近在眼前,多年前出生时所见大抵也是这幅景色,“那我们现在走,明天走?我要带什么东西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哥们儿。”
苍恒怔怔:“可我们本来也是兄弟啊。”
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