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看着他越来越弯的背,还是于心不忍,命太监扶他坐下歇息。王翱是由文转武,曾经精神瞿烁的样子朱见深还有印象,如今却已风烛残年了。众人羡慕了一下王翱的待遇,却也心知肚明他没多久可活了。从首辅李贤开始,天顺时的老臣们陆续退出政治舞台,或去世、或致仕,不免令人感叹,莫非成化就是于涣的天下了吗?
姚夔思考了一会儿,认为王翱应该还没有完全把于涣争取过去,不然何必只是回避问题而不是直接发声支持。他不再犹豫,出列道:“臣以为于侍郎此议可行。”
其他人没什么反对的理由了,纷纷出声附和。连最爱喊“礼”的礼部和最爱风闻奏事的都察院都不呛声了,他们还犟什么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见深此时对于涣,就如曾经的宋神宗对王安石,或许尤有甚之。毕竟于涣是朱见深的亲老师。
朱见深点点头,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廷议散去,各人心怀鬼胎地离去。王翱被太监搀扶着走在前面,一群人簇拥着他谈笑;于涣趁王翱没注意,快走几步到姚夔身侧,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姚夔猜的不错,于涣确实和王翱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王翱最终答应在廷议上保持中立,而于涣是这么说的——
“家父从不结党。”
“那于侍郎呢?”王翱不咸不淡地问。
于涣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下官以为,选官本不应囿于南北之成见。北人或于文才逊色,然为官也不是看人写诗作文如何。”他双眼澄澈清明,显得王翱双目更浑浊不堪。
当初于谦被授兵部右侍郎之衔,巡抚晋豫之时,差不多也是这样年纪。王翱想。他作为朱祁镇重登大宝的一大功臣,间接导致了于谦的死,也算是于涣的仇人了。可于涣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倒令他惊讶。与姚夔不同,他心中更笃定于涣会偏向南方。
王翱瞪大眼睛,努力在于涣身上寻找于谦的痕迹。他这样仔细观察于涣的眉眼,才意识到他们父子样貌的相似;于涣平时显得很内敛,而不似于谦那样锐气外露,冲淡了他们的这份相似。这时于涣一身凛然正气,倒是让王翱看到了几分于谦的影子。
“我在廷议上,不会多言。”王翱哑声说。他死了,他的子孙还活着。哪怕只是为子孙计,又何必要驳了于涣这个面子呢?他知道自己就是想拦,也拦不了多久。还不如就这样,也算让于涣欠自己一个人情,同时尽量让他不会对朝堂上的北方人不利。
他只是说自己会在南北党之间保持中立,可没说自己要跟于谦一样当孤臣啊。于涣平静地想。他眼神恢复了沉静如渊的样子,思考着何时去跟姚夔会面。姚夔是南人在朝堂的一面旗帜,于涣希望能尽量和他保持良好关系,至少要等他把想做的事做完。
保持中立的下场很可能是两边不讨好,可倘若有自己的势力和皇帝的支持就不一样了。于涣脑海中闪过任陕西参政的余子俊、辽东实现两级跳成为卫指挥佥事的范驹、任兵部侍郎入阁议事的商辂和锦衣卫协理卫事的朱骥,双眸微眯。虽然有些人位阶还没那么高,但这些人都潜力无限。
于涣本身不喜欢党争,因为它往往会发展为失去理智的攻讦,双方都一味地给对方下绊子,这是不利于朝廷运转的。“可如果依靠这样的手段,我才能掌握更多的权力,那么我就去做。”他在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