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荣宴上,众人都认为于谦父子当属最得意的二人。朱祁钰特命于谦来参加恩荣宴,于涣又是今科状元,帽簪彩花,其枝叶都为银制,以翠羽装饰,牌子也是镀金的银。其余进士的都是普通彩花和铜牌。
初时,众人还都很拘谨。朱祁钰说:“莫非诸卿都惧朕?不妨谈笑。”
大家这才开始聊天。在诸人推举下,进士们以于涣为首给读卷官、执事官敬酒。走到于谦面前时,他先是严肃地说:“望你们都能忠君爱民,报效国家。”又对于涣说:“象观,莫喝多。”等走远一点,才有人说:“不想大司马还有如此一面。”
后一句话像是把于谦从神坛上的偶像拉回了家中谆谆教诲的父亲,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人气。他的眼神往往是坚定不移的、深沉的,或是充满悲悯的,那一刻他眼中却流露出慈爱和担忧。
朱祁钰心中一动,生出一种炫耀他选的状元的冲动,便道:“于涣,你来赋诗一首助兴。”
“臣遵旨。”于涣直接应下。
内监送来纸笔,为他磨墨展纸。于涣拿起笔,凝神细思片刻,便运笔纸上。
待写完,内监把诗呈给朱祁钰。朱祁钰看后,笑道:“好字,好诗,朕当为此浮一大白!”言罢,满饮一杯。他酒量不大好,喝了几杯就有些醉眼朦胧了。
“于先生,你来念一念于涣这首诗吧。”朱祁钰点名道。
于谦躬身应是。内监又把诗拿给他。于谦展开纸,朗声念诵。宣德时于谦每次奏对都音吐鸿畅,使宣庙每每为之倾听。如今他咳疾在于涣的食补下好了许多,也是一把好嗓子,清朗悠扬。
朱祁钰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听完,胸中油然而生当初唐太宗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豪情,说:“一门两进士,父子皆英才。三元及第,是我朝第二个;那第一个则是本次读卷官之一。可称佳话也!”
“恭贺陛下,再得英才!”在场诸臣连忙说。
朱祁钰摆摆手道:“朕先行退场啦,你们可要尽兴啊!”
于涣就放心地大快朵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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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进士皆被授官。
于涣作为状元,被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职;柯潜和刘升则被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余子俊是第二甲第二十八名,但他没有去参加庶吉士馆选。
“我还是想尽早去做些实务。编史修书这种活计不适合我。”余子俊说。
于涣说:“也好,只要在其位谋其事即可,我倒也想为百姓做些实事呢。到时应当是把你分到六部或都察院去。”
余子俊开玩笑道:“我看去兵部也不错。宰相门前七品官,我在大司马手下没准品阶都要高一级。”
“你若是抱着这种想法,我爹一定先让你边儿待着去。”于涣笑着说。
“好了好了,不说玩笑话了。象观,你多保重。”余子俊正色道。
于涣点点头:“你也多保重。”他知道余子俊是什么意思。在景泰朝看似平静的朝局下,其实暗流涌动。于涣哪怕真的只想安心在翰林院修书,恐怕也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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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以陈循、高谷两位学士为首,二位都是内阁阁臣。上一位“三元及第”的商辂也是学士,并在陈循和高谷的推荐下进入内阁。于涣见过这三位长官,和商辂多谈了一会儿。二人都是“三元及第”,还是浙江同乡,天然就更容易拉进关系。
商辂相貌堂堂,为人谦逊而有操守;于涣器宇轩昂,处世豪爽而存傲骨。两人相差二十一岁,却志趣相投。
“我读象观文字,不得不叹服啊。人才辈出,我已成旧事。”商辂笑着说。
“恩师言过了。昔日家父言学生文章缺少积淀,令学生广读前人文章。恩师的文章,学生每览必赞叹。”商辂在殿试时是读卷官,是以于涣也要称他一声“恩师”。
商辂道:“大司马功底深厚,你有个好父亲。”
言罢,又交代了于涣几句编史的事。
编史不是一项简简单单的活计,它要求语言凝练、文辞典雅且用典得当。翰林院中有许多人也想看看这位新“三元及第”到底有多少文采:文人相轻,翰林院偏偏又聚集着最多的写文作诗的文人。这里的风气可想而知。虽然都说翰林院清贵,但于涣本身不喜这种工作。他本以为早些入仕就能帮到于谦,没想到很多事根本不是他一个翰林小官可以掺和的。想要到那个层次,他还得熬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