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于涣心中更是看不上这一帮人。他深受于谦的影响,认为空谈误国,实干为要。不过他少年老成,心思颇深,面上不动声色。
友人要拉着于冕过去,撺掇他作诗或作文一篇。旁边人听了跟着起哄,弄得于冕有些发窘——他并不是那种有急才的人,当下要他作诗文实在有些难为他。可是又怕旁人以为他恃才自傲或者于氏家教不行,急得于冕出了一头汗。
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说:“诸位不必为难我兄长,我来便是。”
众人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长身玉立,眉目俊秀,神态从容。
有人问:“你是何人?有什么功名在身?”
少年拱一拱手,道:“在下钱塘于涣,字象观。江南无名小辈,一童生罢了。”
这次于涣来京城,于谦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于谦手书“象观”二字。
原来于谦考虑到他以后交游多起来,无字就不方便了,已经为他起好了,正好现在交给他。
于谦说:“《易》有言‘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愿你也能观天下之象,察宇宙之理。”可谓深刻反映了于谦的期待。
“童生也来凑热闹!”
“江南多才子,可未必是你!”有人讥笑。
于涣知道此处多是今年会试落第的举子,或是一些京城的官宦子弟,自然容易看不上别人。
无碍,于涣也看不上他们。
“于某虽年少,却未必才拙”于涣笑道,“诸位兄台虽年长,却未必才高。这等道理,韩昌黎早就说过,莫非列位还未读过?”
“空口无凭,一篇文章见分晓。”有人说,一边拿了纸笔来。
一边人磨墨,一边人铺好纸。于冕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却见于涣对上他的眼神后笑了笑示意无碍。
“于大才子可还需要思虑片刻?”
于涣二话不说,提笔便写。众人都凑过去看,一看这笔字就知道他绝非不学无术之徒——
“架构精巧,笔触流畅,意韵潇洒,有赵氏之风。然又有一种坚韧之感,初具其个人风范。”
于谦的字便颇受赵孟頫影响,于涣亦然。他没有理会,凝神接着写道“班超投笔,遂从戎之志;临海发檄,逞翰墨之威”,有人面色发红,知道他是暗讽在场之人一不上阵杀贼,二不急着发文声援将士,反倒先争锋文魁。
一文写罢,洋洋洒洒,如江河直下,而于涣不加停顿。这般文才,终于折服在场之人。
那递纸笔的人拜道:“在下四川余子俊,字士英。适才在下无状,望于兄见谅。”
于涣搁下笔,粲然一笑,拱手道:“无妨,还望诸位兄台海涵小弟年少轻狂,班门弄斧。我抛出这块砖,是要引诸位的玉嘛。”他念玉的时候略微模糊了发音,避新皇的讳。
众人互相看看,七嘴八舌地说:“于兄挥笔立就,文不加点,我等愿为于兄扬名。”
“那便谢过诸位兄台了。家中还有老父要奉养,我们兄弟先行告退。”于涣说,转身拉上于冕要走。
“诶,于兄!”
于涣回头,见余子俊拨开人群跑过来。
“于兄,你的文章作得真好。”余子俊说,眼睛发亮,“不知可有机会登门拜访?于兄现住何处?”
于涣说:“承蒙夸奖,小弟惭愧。我家在城东,余兄若要交流文章,我欢迎之至。你我以年齿相论,当我呼你为兄才是。”
余子俊喜道:“好,象观贤弟,我一定前往!”
于冕和于涣同他告辞。
余子俊反复念叨着“城东于家”,思忖究竟是哪一家。这两兄弟衣着朴素,然气度不凡,哥哥温和内敛,弟弟风流倜傥,定然不是寻常人家。
忽然瞧见于冕那友人过来,余子俊连忙拉住他问:“可否告知在下,刚才那两兄弟是哪家公子?”
旁边人听到他问,也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那人一愣,笑道:“就是于大司马家的公子啊!”
“那个‘于清风’,直陈‘言南迁者,可斩也’的于公?”
“在京师还能找出第二个大司马不成!”
余子俊一惊。其他人也直冒汗,心想今日所言不会传到大司马耳中吧。
“不必担心,景瞻他们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辈。”于冕的友人宽慰道。
只能祈祷但愿如此了。
注:“临海发檄”指骆宾王的《讨武曌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