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一眼看去,便让人觉得温柔的人。
并非是说他的长相,而是指他周身的气质。
单从长相来说,薄钰对他并不陌生,在接下这个任务时,雇主曾将任务目标的画像给她看过,那不是一张温柔的脸——鼻梁高挺,唇略薄,但唇线深邃,唇色比之殷红色稍浅。典型的凤眸,眼尾微垂处流转的却不是凤眸常有的犀利或柔媚,而是一种清冷。
清冷。
薄钰只见过一次傅明霁的画像,那一眼中,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的眼睛。
有种能看穿一切的透彻。
不得不令她警觉。
“不算是认得谢小姐,只是认得谢小姐先前足上的那双锦履。”
因为上药的缘故,薄钰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替换过,此时那双织金缠银的鞋履正放在床沿边上。
薄钰被子里的脚缩了缩。
“请问公子是……?”
“在下姓傅。”
“原是国师大人,臣女先前身体不便,礼数未全,还望海涵。”薄钰说这话时,声音低浅,眼帘微垂,与傅明霁的视线错开,为了顾全伤口并未行礼,只是微微颔首。
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傅明霁对于礼数并不严苛,所以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一些简单的情况,想来禾酥已同谢小姐说过了。”
“禾酥……是臣女醒来时看到的那位侍女吗……她告诉臣女,偌大的谢家,只剩下臣女还活着了。”
“节哀。”傅明霁沉默了几息,道,“谢小姐现下可有别的打算?若是没有,可先去在下的府邸养伤。”
薄钰摇了摇头,神情默然:“一介女流,除去伤春悲秋,还能做些什么?臣女目前没有什么别的打算,若国师愿意收留,是臣女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说着,藏在棉被中的手却是缓缓紧握成拳。
“如此,既然谢小姐已恢复意识,我们便不在镇上逗留了,晚些时候出发回京,如何?”傅明霁的目光从棉被上掠过。
“一切听国师安排。”
……
因车上带着伤患,叶竹便放慢了脚程,午膳过后再经七八个时辰的颠簸,终是进了皇城。
“恭迎国师祈福回朝。”入了皇城,门前的侍卫将验好的令牌交还给叶竹,左手置于右肩下,恭敬道。
车内本阖眸小憩的薄钰缓缓睁开眼睛,从轻晃的车帘缝中隐约看见红砖金瓦的宫墙。
因如今皇帝年岁已高,原本的祈福制度便改为了由国师代去,每过三月就需去皇寺中祈福一次。而祈福之人被视为带着国之大运,不可近血腥,也不可行恶事——比如说,见死不救。
恰巧谢府别苑位置甚好,于皇寺回到宫中必走的那条官道的数里之外。
这只是第一重保障。
薄钰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将车帘掀开少许,入目除却红瓦金砖,亦有雕栏玉砌。
右相一族被灭并非出自她手,她只是在知道有人布置了这个计划后,将计就计,替代了谢无思的身份。
一个十分完美、甚至不需要她二次伪装的身份。
幼时丧母,父又严苛,在如今较为开放的民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去家族中人无他人认识的,真正的深闺小姐。
加之她右相之女的身份……
等谢家全族被灭这件事传出风声后,独活下来的谢无思无疑会成为朝堂关注的焦点——皇帝失去一条右臂,又急需安抚右相一脉的人,自然会派人去找凶手,而谢无思就是唯一的突破点。
这是第二重保障。
如此,傅明霁便不得不救她。
她便能顺势潜入国师的府邸中,为日后刺杀国师一事寻了方便。
“说来,这是谢小姐第一次入宫吧。”傅明霁放下手中书卷,虽为问话,语气却是肯定。
薄钰回神,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家父常说宫墙高伟,楼宇间尽显华贵之气,今日见到,才觉确如家父所说……”
“谢小姐心里似乎并不完全这么想。”傅明霁眉眼间带了些温和的笑意,“宫墙高伟,因为它是束缚是囚笼,楼宇间尽显华贵之气,又何尝不是朝堂之上散着的奢靡之气。令尊从不让谢小姐入宫,想来也是这般原因。”
国师确同雇主所说一般,多疑谨慎,从别苑至此,仍在试探她。
“家父忠心为国,想来应是臣女近日思虑过多,尚未从悲痛中走出来,才会这般谵妄。”薄钰垂眸,瑟缩着,眼尾处都染了红,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害怕。
傅明霁安抚性地笑了笑,随后亲自沏了一杯茶递给薄钰:“圣上会为谢小姐做主的,谢小姐只需在府中安心养伤便好。”
薄钰接过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没敢抬眸。
显然是正常女子被灭门,后又被施压的正常表现。
傅明霁亦垂眸品茶,掩住眸内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