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秋闱只剩两日。
国子监中,官吏点过亲供的数目,禀报道:“大人,迄今为止,只收到六百八十一份。”
柏祭酒眉头紧皱,苦着一张脸,重重地叹息一声:“还是太少了。”
这个数字,比起预期的人数,实在相去甚远。
柏祭酒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他如今只是暂代国子祭酒之职,若此事办得好,圣上龙颜大悦,兴许就让他转了正;但要是办砸了,等陈祭酒回来,可就没有他什么好果子吃了。
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顾景曈,指望着这位智谋无双的丞相大人还能想出什么妙计,扶危楼于将倾、救局势于水火。
顾景曈默然许久,沉眉敛色思索着对策,一双黑眸容色寂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
半晌,他终于起身,吩咐道:“备车。”
柏祭酒面上一喜,急忙迎上前:“大人要去哪儿?”
顾景曈望着窗间投进来的竹影,语气平淡,却隐有坚毅:“去做说客。”
说是“做说客”,顾景曈却并未去谁家拜谒;反倒于八珍居定下筵席,预备宴请高官贵胄府上的幕僚。
京中酒楼不计其数,最得王公贵戚青眼者,却唯有一个八珍居。除却其酒肴醇香丰美外,作为京中最具盛名的酒楼,八珍居独有一番自己的规矩——
商贾之家,无论如何巨富,都只能坐在一层;若要上二层,须得是官身;其后以六品、三品为界,可分别再往上一层;至于最高的第五层,便是王侯将相的专属了。
仲明扫视一圈,向酒楼老板道:“我们大人的宴席要设在五楼,但我看你们这楼上都是包间,可有法子容纳这么些人?”
“您不必费心,这都是小事。”老板哈着腰应诺,笑纹几乎要从眼角爬至鬓边,“我命人打通就是了,一两个时辰就能办好,耽误不了顾相的晚宴。”
仲明颔首道:“那就好。”
“小人多嘴问一句,顾相素来厉行节俭、行事低调,从前来这里,通常也只坐二楼的包间。”老板奇道,“今日为何要摆这么大阵仗?”
仲明并不作答,只是笑道:“这是我们大人的良苦用心,你就别管了。”
八珍居位于京中繁华地段,楼外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每日来往的人虽多,却都是匆忙路过,鲜少有人驻足下来,仔细观赏这座堂皇的酒楼。
黄昏时分,却有一批幕僚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抬头仰望。
大多数的商铺民居,都以砖石搭建主体,兼具结实耐用与价格低廉的优势;而这一酒楼,通体竟由杉木建成。
——要知道,这种木材不仅名贵,而且产于温暖潮湿的南方。将其购置、运输至大兴城,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至于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种种精美豪奢之处,更是数不胜数。
早已有小二前来相迎,众人递上名帖,道:“我们受丞相之邀,前来赴宴。”
“原来是贵客,”小二行了一礼,“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随他踏入楼内。
只见大堂之中,丝竹管弦奏鸣不歇,又闻歌女清音绕梁,更有舞姬身姿婀娜、翩若惊鸿。
众人正看得出神,只听小二提醒道:“诸位的坐席在楼上,请再随我来。”
幕僚们急忙收拢思绪,随他上楼。
楼梯上覆有薄毯,踩在其上柔软无比,走动无甚声响。栏杆镂空,垂以纱帘,楼上的人可以清晰地俯瞰大堂的场景,下边的人却难以看见上面的动向。
“贵客若有中意的歌女、舞姬,可告知小人,小人安排她们为贵客倒酒上菜。”小二道,“不过等上了这层楼,贵客约摸也瞧不上她们了。”
登至二楼,早有十余名侍女候在一旁。她们容貌身姿,皆远远胜过大堂中表演的艺倌。
小二向为首的那名侍女嘱咐了几句,又朝着众人行过礼,自退下了。
不知何处燃着暖炉,竟丝毫觉不出深秋的凉意。侍女们轻衣薄衫,经过时香风阵阵、醉人心魄。
这一层全是雅室,有幕僚问道:“我们的坐席是哪一间?烦请姑娘引路。”
侍女笑道:“贵客的席位还在楼上,请随我来。”
行至三层,已近乎听不见一楼大堂中的喧闹。这层楼的陈设之华贵,更是远胜楼下。古今名家的墨宝在廊上随处可见,题的无非是些等闲风月;宾客中一人见猎心喜,凑上去细细打量,墙上风流蕴藉的丹青竟是前朝名家所作。转角的多宝阁上以小件文玩为主,看来虽不昂贵,却也无不是古物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