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侍女步履未停,看来还得往上。
到了四层,金地牡丹花纹丝毯满铺了地面,香炉中龙涎香燃烧的轻烟袅袅升起。空置的雅室门口小牌上书“宝帘闲月”,似是为了应题,一阵风过,带出些许细碎响动,玉晶珠帘随风晃了个圈,在众宾眼底划出了一丝惊艳之色,可以想见待到月上西楼,便是真正的“宝帘闲月”了。
只听最近的雅室有人斥道:“你们八珍居的八道名菜,如今一样也做不了?”
又听见一侍女解释道:“大人息怒。实在是这八道菜做起来费时费力,原料又是极难凑齐的……”
“言钊,罢了罢了,想必是上头有哪位在大宴宾客,将这菜全点了去。”一中年男子劝阻道,“咱俩吃别的菜,也是一样的。”
终于登上五层。
这一层视野极佳,众人远眺而去,但见鳞次栉比、碧瓦朱甍,房瓦由金转红再变为灰色,一路延展,直至被城墙阻断。目光收回,脚下的朱雀大街上又是众生百态,黎民百姓为生计奔波庸碌,富家商贾熙攘逐利侃侃而谈、高官贵胄意气风发迎来送往……整个京城,都尽数匍匐在自己脚下。
侍女领着他们入内,向主座的白衣丞相福了福身:“大人,客人都到了。”
幕僚们也纷纷见礼。
“不必多礼,”顾景曈抬手虚虚一扶,“都入座吧。”
侍女们往来穿行,为客人们呈上菜品:“这是我们八珍居中的八道名菜:满堂红、玉盘珍、瑶池宴、月满西楼、锦绣前程、梅开五福、福寿双全鱼、金玉满堂煲……”
待侍女们忙完,顾景曈方才道明用意:“本相今日邀你们前来,是想请你们参加秋闱。”
闻言,众人皆面面相觑。
一灰衣幕僚问道:“大人是要我们背叛主家?”
“良禽择木而栖。”顾景曈淡淡道,“诸位既然做了幕僚,自然清楚你们的主子有几斤几两。你们有真才实学,却只能屈居人下,效忠那些尸位素餐、德不配位的官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们,甘心吗?”
这一问,好似重重叩问在了众人心上。好些人都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诸位都是聪明人,毋须我多言。”顾景曈起身道,“仲明,走吧。”
众人俱是一怔:“大人这就要走?”
“我在这里,反倒害你们拘谨局促。”顾景曈解释道,“诸位只管自便,一应费用都记在我账上。”
言罢,他果真从容离场。
丞相大人走后,气氛果然活泛许多。终于有人率先动了筷,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惬意。
酒酣饭饱之际,一身着藏蓝衣袍的幕僚蓦地想到了什么,向侍女问道:“我上来时,见中间几层楼都是分隔开的雅室,为何这顶层却不是?”
侍女道:“原来也是的。不过今日顾相为了宴请诸位这一餐饭,命我们将雅室尽数拆除了。”
幕僚一惊:“就为了这一餐饭?”
侍女点头:“就为了这一餐饭。”
直到出了八珍居,仲明方才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大人就劝了这么几句,真的能说服他们?”
顾景曈回过头,黑沉的双眸中倒映出这一座高耸入云的酒楼:“我请他们品尝的,从来不是这一餐饭,而是权力的滋味。”
不出他所料,这些幕僚在今日之后,尽数提交了亲供单。
柏祭酒只觉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又稳了,不由得喜不自胜,向顾景曈奉承道:“还是大人神机妙算,如今愿意参加科举的已逾千人,我们也算是可以向圣上交差了。”
“还不够。”顾景曈道,“若是能让国子监中的学子也回心转意,一同参与闱试,才算是圆满解决了此事。”
柏祭酒下意识否定道:“这怎么可能,他们巴不得看科举的笑话呢……”
说到一半,他蓦地反应过来:“大人已有法子了?”
顾景曈道:“你命人在亲供单中夹些白纸,堆得厚些;再于国子监中散布消息,伪造出考生众多的假象。”
“下官明白了。”经他一言,柏祭酒醍醐灌顶,“您是想让学子们误认为,无论是否有他们参加,科举都能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既然阻止不了,就只能参与其中,以免把选拔官吏的好机会拱手相让。”
先前这些学子们集体罢考,害他焦头烂额地愁了好些天,眼下可算是有机会摆他们一道了。
思及此处,柏祭酒颇有些急不可待,连忙应道:“下官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