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堂主的动作极快,清点好要捐赠的一应物品,次日一早便递了帖子,登了顾府的门,前来拜见。
姜阑在花厅见他,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孰料这厮与她草草见礼后,只瞥了她一眼,就目光游离地四处乱瞟,心不在焉地答所非问:“顾丞相不在吗?几时回府啊?”
在沈空青、佩兰口中,这位赵堂主素来是最恭敬不过的;如今却态度散漫,自然是因为尚不知晓姜阑的真实身份。
这也难怪,阁中一应事务,都只经沈、佩二人之手,与他交接。他从未见过这位阁主的庐山真面目。
“顾相近日忙碌,不在府中。”姜阑道,“如今顾府中的一应事务,已全权交与我,赵老板同我谈也是一样的。”
他一撩下摆,大剌剌地落了座:“我还是等顾相回来吧。”
姜阑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顾相昨夜便宿在国子监,今日也未必回来。”
“那就命人去叫他。”赵堂主接过蒹葭奉上来的茶,悠哉游哉地抿了一口。
他双眉一挑,一双眼只分外自在地打量着茶盏,对姜阑如今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了:“我要捐这么大一笔物资,顾相都不亲自见我,只派个妇道人家来打发我,是否也太轻视赵某了?”
姜阑眯了眯眼:“赵老板是觉得,我不配和你谈?”
“姑娘别跟我拿乔,”赵堂主干惯了杀人的勾当,怎会怕她一个女儿家的威胁,漫不经心地笑道,“我知道顾相宠爱您,您倚仗着相府的权势,冲别人怎么作威作福我管不着。”
“但我可不吃这一套。”他言语一顿,蓦地敛了笑意,盯着姜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要同顾相谈。”
言罢,他重重搁下茶盏,茶水飞溅而出,星星点点地落到黄花梨方几上。
倒不是他如何张狂,他背靠的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千手阁。朝廷出兵围剿了多次,回回都是铩羽而归。别说区区大盛丞相,就连那自称真龙天子的皇帝老儿,他也并不十分放在眼里。
他亲自上门拜谒,已是看在沈护法的份儿上,给了这位丞相十足十的脸面——对方竟只让一个女子来接待他。
姜阑牵起唇角笑了笑,向蒹葭道:“赵老板不喜欢碧螺春,叫沈老板取我房中的蜀冈茶来。”
蒹葭应诺退下。
赵堂主向后一靠椅背,翘着腿道:“姑娘不必费心了,即便换什么天上的仙酿来,也不好使。”
“不,”姜阑定定地看着他,成竹在胸,“这盏茶,一定能让赵老板改变心意。”
赵堂主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一黑衣男子端着茶盘从门口步入,赵堂主余光一瞥见他,当即察觉到熟悉的狠厉杀气;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后,更是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沈……”
沈空青狠狠地剜他一眼,将他剩下的半截话瞪了回去。
赵堂主脑中嗡的一声,后背汗毛乍起。
只见沈空青敛了神色,俯身垂首,恭恭敬敬地为那座上的绿衫女子斟了盏茶。
赵堂主愈发胆战心惊。
他们私底下都知道,沈空青是条疯狗,他不怕千手阁中的酷刑,更不怕死。即便是前阁主魏京墨,也支使不动他;普天之下,他只听一人号令——那便是阁主夜昙,一个女人,一个心如蛇蝎、不择手段的女人。
主座之人也是个女人。
可座上的那个女人眉目温婉,娟秀得如同画卷中走出的江南女子,与他想象中阁主的模样大相径庭。
顾丞相寻了七年的姜姑娘,与令人闻风丧胆的千手阁阁主,竟是同一个人?
时间对得上,夜阁主在千手阁崭露头角的时候,确实是这位姜姑娘走失期间;地点也对得上,夜阁主如今离开了蜀州,正在京城之中……
这个猜测实在是太过恐怖与不可思议,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眼前的状况。
思及此处,赵堂主的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姜阑将他的紧张与惊惧尽收眼底,却只是低头轻轻吹去茶水上的浮沫,吩咐道:“空青,给赵老板也倒上一杯。”
“是。”沈空青应下,拎着茶壶步步逼近。
赵堂主与他目光对上,吓得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沈空青一把扶住了他:“赵老板,姜姑娘请你喝茶。”
赵堂主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的胳膊被沈空青捏在手中,骨头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脸色苍白,冷汗也从额头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