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都主动相邀了,主子竟然还拒绝。仲明恨铁不成钢,连忙闪身拦在他面前:“大人,您要不还是和姜姑娘同乘一辆吧,另外那辆车它、它坏了。”
“坏了?”顾景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颇有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感。
仲明这话本就扯得磕磕绊绊,被他一问,愈发心虚得厉害:“对,那辆车它……”
“它是有些漏雨。”姜阑接茬道。
相府的马车有些漏雨。
顾景曈轻笑一声,却并不戳破,从善如流地与姜阑上了同一辆马车:“那就委屈阿阑同我挤挤了。”
“在程家的时候,我力劝程璟参加闱试,你非但没有拦我,反倒为我撑腰。”姜阑注视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科举之事,你不打算放弃了?”
“嗯。”顾景曈垂眼回望她,眸中满满倒映着她的身影,“来时我已吩咐人传信给柏祭酒,从明日起,照常准备科举一应事宜。”
“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做你正在做的事。”顾景曈道,“我会从国子监中派人,去劝导那些学子参加科举;顾府中人仍旧交与你安排。另外,国子监中掌握的学子信息更多,我叫他们抄录一份给你,不用你再挨家挨户去问。”
姜阑轻叹道:“虽然是个吃力不讨好、见效极慢的笨方法,眼下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顾景曈道:“那就尽人事,听天命。”
愈来愈多的学子搬进了顾府的京郊别院,贵胄豪强的压迫也愈重。
但凡家中有人要参加科考的,都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断了生计——
有的是在官员府上做活计,如今因各种由头被解了雇佣契;有的是靠着卖豆腐、纳鞋缝衣过活,屡遭流氓闹事,被砸了摊铺;有的是耕种的平民,菜价、米价竟被一压再压。
至于那些在京中没有容身之地,本就是租赁房屋的,更是被东家毁约赶了出来。
这些事,根本无从阻拦。
主人家罚下人的例钱,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来的;至于那些个闹事的地痞流氓,倒是报官抓走了,不痛不痒地关几日,而后再给放出来;贵胄们又打着接济百姓的名头,将囤积的粮食低价销售,倒是害苦了农耕人家。
姜阑只能将这些受难的人家统统收留进府,安排他们做事。
但顾景曈素来为官清廉,这样大规模地聘人,已是入不敷出了。
姜阑翻着账本,只觉举步维艰。
她在千手阁多年,倒是有不少积蓄。可她若暗中贴补,回头账目又会对不上。府中进了这么多新人,难保不会有谁心怀鬼胎。若遭有心人诬蔑构陷,只怕反而会成为顾景曈贪没受贿的罪证。
还是千手阁中行事方便。为官为相,要顾虑的实在太多了。
她揉了揉额角,只听蒹葭又来禀报:“姑娘,府上的文房用品已快告罄了。”
姜阑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去采买便是了。”
“姑娘有所不知……”蒹葭面露为难之色,缓缓阐明情况,“有人大量购入笔墨纸砚等用具,一味哄抬其价,如今一块最普通的墨锭都要卖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
这么多钱,足够一个四口之家二十日的花销了。
姜阑沉着脸思量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唇间吐出一口浊气:“你去叫沈空青来。”
蒹葭应诺退下,片刻后,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迈入。
沈空青穿着一身黑衣,每走过一处,便挡住一处的日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这黑影便从房门一直蔓延到姜阑脚下,像是一缕听人差遣的凶魂恶灵。
待蒹葭离开,沈空青方才道:“师父有何吩咐?”
他分明比姜阑高出半个头,此时又是她坐着,他站着。他在她面前却总是俯首听命的姿态,倒好似显得她在睥睨着他。
姜阑道:“听说近日笔墨纸砚价钱疯涨,赵氏纸庄也趁机捞了不少钱吧?”
赵氏纸庄,是它明面上的名字;它真正的名字是机要堂,千手阁于京城的分部。
“还没到查账的时候。”沈空青回答。
千手阁各分部独立运行,只在每月月底将账目向阁主汇总。
但既然姜阑有此一言,必是有她的用意。沈空青在她座下多年,更是熟知她的意图。
他又问道:“师父的意思是……”
“叫他们吐点出来。”姜阑又翻过账本的一页,捻去指尖上的墨渍,“让赵堂主捐点文房四宝给顾府,以商人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