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甘心。
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敌人反击得愈狠,愈是表明踩到了痛处,他们心生惧怕。此时只需找到突破口,蓄力反击,便可克敌制胜。
如蝴蝶破茧、如柳暗花明,走过绝境,方可生出灿灿的生机。
——只是不知要从何处破局。
她想劝那些学子回心转意,继续参加科举,可她甚至连他们的名姓住处都不知。这些都记录在亲供单上,可如今亲供也已退回去了……
等等,亲供单!
她去国子监时,曾看过一张亲供,她还记得其上的内容:
程嘉,年二十岁,身中材,面黄短须,住宣义坊广济巷……
那一纸亲供,笔势豪纵,遒劲有力。
写出这样字迹的人,怎会是个畏首畏尾、胆小如鼷的庸碌之辈?
姜阑寻到程嘉的住处,上前叩响了门扉。
来应门的是个青衫男子,他与姜阑目光对上时,二人皆不由得一怔。
男子:“姜姑娘?”
姜阑:“是你?”
“你长兄是程嘉?”姜阑问道,“他的腿……如今怎么样了?”
男子摇了摇头,向身后瞥了一眼,方才压低声音哑着嗓子道:“大夫说是伤到了经脉,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家中的钱,可还够支付诊金?”
“有劳姑娘关心,”男子努力压抑着语调中的哽咽,“家里还有些积蓄。”
“你长兄在屋里?能否让我进去看看他?”
男子颔首应下,引她入室:“姑娘请。”
他正想回身阖上门扉,却听得另一人道:“将门留着。家中就我们两个男子,哪有让女子进屋,你却还要关门的道理?”
姜阑循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躺在床榻上,正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青衫男子忙抢上前扶他。
“这便是我长兄程嘉,”青衫男子道,“这位是姜姑娘,顾相府上的。”
他扶着兄长坐稳后,又向姜阑一拱手,补充道:“还没来得及向姑娘报上姓名,我叫程璟。”
屋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程嘉只着中衣,双腿盖在被下。他面色蜡黄,看起来没有丝毫血气,却仍将上半身挺直得如同苍劲的松柏。
“姑娘的来意我猜到了,是想劝我继续参加科举。”程嘉道,“但我的腿如今这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辜负姑娘的期望了。”
姜阑垂下了眼眸:“抱歉,我来时并不知晓……”
程嘉笑了笑,望着自己的腿,眼神中难掩落寞:“无妨,只是麻烦姑娘白跑一趟了。”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程嘉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小璟,去给姜姑娘倒杯茶。”
倒茶这件事,应当在客人一进屋时就做;在这种情形下,主人家提出要喝茶,言下之意是找不到话茬同客人讲了。
“不必劳动他,我这便走了。”姜阑施过一礼,正欲离去,却又蓦地回身问道,“容我再多问一句,程嘉先生于何处求学?”
“至圣书舍,在昌宁街上。”
“令弟也在其中读书吗?”
“是的,”程嘉约莫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移到弟弟身上,“姑娘您是想……”
姜阑点了点头,同样望向了程璟:“不知程璟先生可有意参加闱试?”
“啊?”程璟懵了一下,“我学问不如我哥好……”
“不要妄自菲薄,我只是比你多读几年书。”程嘉拍了拍他的肩头,劝道,“以你的学识,我认为值得一试。”
“也不仅仅是为着这个,”程璟叹出一口气,“你不知道……之前你要参加科考时,父亲就险些被邓郎中解雇了。”
闻言,程嘉皱起了眉:“什么?你怎的没告诉过我?”
“当时你在专心备考,父亲叫我瞒下来,以免让你平白着急。”程璟道,“哥,你还不明白吗,邓郎中也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卯足了劲要阻碍科举。如果我要参加秋闱,父亲的活计定然是保不住的。”
“既然如此,不若让你父亲到顾府来,如何?”姜阑提议道。
“顾相是出了名的仁厚,父亲若能到顾府做工,自然比待在邓宅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程璟低下头,目光落到他长兄残疾的腿上,“我还有一层顾虑,那些人手段残忍,上一回是打断了我哥的腿,那下一回呢?烧了我们的房子,还是直接要了我们的性命?”
“小璟的担忧不无道理。”程嘉抿紧了双唇,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我的腿已经这样了,但小璟还年轻,我不能让他重蹈我的覆辙;父亲为我们操劳了大半辈子,我也不能让他的晚年陷入危险与不安之中。”
姜阑略想了想,便道:“我有法子。顾相在京郊有个别院,你们搬进去住。饶是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把手伸进相府之中。”
这倒确实是个万全之法。
程嘉问道:“顾府的事,姑娘果真能全权做主吗?”
“她能。”
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
姜阑回过头向门外望去,见顾景曈撑着伞站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