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院中四处点着灯笼,泛白的纸面又薄又透,将橘黄的光完完整整的反在石板叶尖上,被磨圆润的石桌边角,塌陷的坐垫,处处都比新置办的府宅亲人得多。
树影映到窗上,从外看宛如一幅笔锋刚劲有力的水墨画,从内看却变成了异常扭曲的鬼爪。方宅侧室内的灯罩中,火舌白得发青,又忽然间青得发紫,忽明忽灭,张牙舞爪地扭动着,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妖风控制,晃得愈法疯狂。
阴冷的气息从深渊爬上床沿,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凄厉悲鸣笼罩整个床榻。
“方哥哥……好哥哥,你等等妹妹……外面天这么黑,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走,别走,难道你要抛弃我吗?为什么……为什么?”
穆月曼额角布满细汗,碎发胡乱地贴在额头和脸颊,细眉紧拧,嘴唇微张,不见丝毫血色,她两手死死抓着被子,好像做了极为可怖的噩梦,怎么也挣不脱。
诡异梦里,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时而尖细,时而沙哑,已经完全不像她了。“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一个男人狠心抛下去还能是为什么!自是不爱了!去找别的女人了!”
“不信吗?哈哈哈……好啊,那你睁开眼去外面看看你的好哥哥在干什么!”
脑海中回音未散,穆月曼骤然睁开双眼,空洞地盯着床顶,她僵硬地下了床,床头诡异的火苗照亮了整个房间,唯独避开了那双黑如乌木的瞳孔。
“穆月曼呢?”莫非榆关切道。
“在屋里呢,”方不遗朝侧室张望了一眼,“昨日就没休息好,眼皮发了一整天的青,回来就撑不住了。”
莫非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边也没动静,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正想着,就听方不遗对着自己身后喊了一声,“月曼?你怎么醒了?”
穆月曼双臂垂着,身子摇摇晃晃,披散的头发加上浅色的里衣,看上去十分瘆人。
方不遗皱了皱眉,余光晃见她赤着的脚,一边走一边说:“你怎么不穿鞋也不穿衣裳?像个鬼一样,吓死——”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白影越过身前,拿着一个亮晃晃的东西冲了过去。
莫非榆条件反射般侧身一转躲开了冰冷的刀锋,心脏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贱人……”穆月曼长发掩面,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从天灵盖里飘出来的。
方不遗一向应付不来意料之外的场景,傻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看清了穆月曼手里的刀。那刀刚才就从他喉咙边擦过去,献血要了他的命!方不遗心中惊恐又慌乱,半晌后吼出一句:“穆月曼你发什么疯!”
穆月曼好似被堵住了耳朵,什么也听不进去,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她提起刀重新刺去,被风掠起的头发下露出两只怒不可遏的黑仁。不过,即便她每一刀用尽全力挥舞,依旧不是莫非榆的对手。
莫非榆瞅准时机,侧身立手,敲在穆月曼的手腕上,短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穆月曼右手颤抖着僵在半空。
方不遗隔着一丈的距离见两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好似才捡回神,跑上前查看穆月曼的伤势,穆月曼卸了力气,手脚发软,一声不吭,任由方不遗翻看自己的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方不遗是方家这辈人中最聪慧的,答案就摆在眼前,只是超出了他的认知,学堂、先生、那满屋子的书,没有一个教过他面对这种情况要怎么做。
郁问樵从穆月曼出现的方向走过来,把一块冒着黑烟的鸳鸯木雕摊到了莫非榆面前,说:“受伤了吗?”
莫非榆缓了口气,转了转肩膀,半开玩笑道:“外伤没有,内伤就不一定了。”
郁问樵眸中光黯淡了几分,沉声道:“这块木雕就放在枕头下面,不出意外,那鬼物就是通过它操控的穆小姐。”
方不遗愕然望着那块两个时辰前还正常的木雕,把靠在怀里的穆月曼搂得更紧了些。
莫非榆目光鄙夷,轻哼了一声,说:“这么精彩的戏,没看官可就说不过去了。”她仰首审视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一棵半明半暗的老树上,“来都来了,就别躲了。”
老树枝叶茂密,又隐在黑夜中照不到灯,望过去就如一团漆黑的迷雾,什么也看不清。院中无风,那老树却突然摇动枝叶,扑簌簌地将油绿的树叶摇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