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质细腻油润,剔透明净的花枝,擎一朵精心雕琢的山茶,和阿媱襟上的暗纹极像。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阿媱淡扫一眼,随手摆在檀木小几上,掠窗纵上马背,独自踏上前路。
……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还不到入秋的时节,关外已黄沙漫漫、白草苍苍。萧条风烟里隐隐夹杂落梅笛声,几个面容黧黑、饱经辛劳的采参人围坐小酒馆,共饮一壶散浆。
二十文的酒,就是二十文的滋味。
这廉价而寡淡的酒水,他们却喝得珍惜又回味,仿佛能消除一天的疲乏。
江玉飞解下肩上深色的斗篷,坐在这些采参人的邻座,笑意侠气而潇洒:“相逢就是有缘,方某初来此地,请朋友们一起喝酒!”
他名贵而柔软的银缎衣裳,有着第一流的剪裁与刺绣,腰间玎珰作响的玉佩,也都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无论谁看见他,都一定会懂得,这是一个热情慷慨、自命不凡的富有年轻人。和这种人客气,反而会令他不快,认为是一种羞辱。
几个采参人虽然贫苦卑贱,江湖经验却老,一迭声对他恭维起来。
年轻人果然面露满意,大方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吩咐店家送来最好的酒菜。
酒过三巡,每个人的脸颊都已泛起红晕,眼神逐渐迷离。
这通常也正是最佳的谈话时机。
一个采参人问道:“方少爷像是中原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竟会千里迢迢到关外这样的地方来?”
江玉飞幽幽一叹,仰头饮尽酒水,含混道:“为了找我那犯糊涂的妹子。无论谁摊上这么样一个不听话的妹妹,都是没有办法事情。莫说几千里,就是几万里路遥,难道还能真的不管她吗?”
年轻姑娘所能犯下的糊涂,无外乎就是那么几样。
采参人们没再深问,只是道:“方少爷真是一位好兄长!”
江玉飞苦笑:“长兄如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说起“没有办法”。
另一个采参人道:“方少爷初来乍到,是否找不到令妹的踪迹?咱们几个虽然无用,人面倒还算广,兴许能略帮上一点小忙哩。”
方玉飞稍一迟疑,压低了声音:“我的妹妹香香,似乎正住在她的‘好朋友’家里。我只约莫知道,她的这位‘朋友’是个姓玉的年轻人,多半还生得油头粉面的。”
他说到最后,已不自控地露出愤慨神情。
这显然是一桩家丑。
几个采参人对视一眼,全都闭口不言。
江玉飞隐约瞧出一点端倪,苦笑道:“看来这个姓玉的在本地还是个豪强大户?罢了,咱们萍水相逢,不过一起喝过一次酒,何必替我为难!咱们接着喝!”
他果真绝口不再提起,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一个采参人借口小解,慢慢走出酒馆,极快地隐入尘幕,又在两炷香内飞速赶回,佯装无事地落座。
他们都是西方魔教的哨人,日常负责暗盯每一个出关来此的新面孔,摸清他们的来意。这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显然就是“银鹞子”方玉飞。他急于寻回的妹妹“香香”,则是少主玉天宝近来的贵宾方玉香。
唯一的出入在于,方玉香是自己出关来此,并非与人私奔。但也正是这一点无伤大雅的错误,反而更显出方玉飞言谈中的真实性。
一阵风吹来,江玉飞就仿佛被凉风唤醒,一边揉搓泛红的眼眶,一边扬手道:“再上酒来!”
这一次,采参人们虽然还是一脸讳莫如深,却又不由面露动容。
一个采参人踌躇着道:“方少爷厚意,咱们也绝非知恩不报的小人。只是这位玉公子身份不凡,常人招惹不起,方少爷还是早日回中原去吧。”
他劝得苦口婆心,全然是一个胆小怕事又心怀感恩的普通采参人,绝没有这个身份之外的其他隐情。
江玉飞长叹一声,坚决道:“我一定要把香香带回去!”
塞北的落日,别有一番壮丽。
阿媱坐在屋顶,听酒馆里两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戏,安静欣赏橘红的圆日。
黑虎堂盯上了西方魔教,江玉飞这个黑虎堂主更是亲自出马、参与布局。他的假妹妹“香香”,也必然是位绝色的大美人。
就是不知道,那位号称近年来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魔教教主玉罗刹,对此究竟是懵然无知,还是将计就计了。
阿媱微笑。
那就暂作一回黄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