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是极为神骏的大宛汗血种,宫九身姿如玉,在破晓朝阳里沉默扬鞭,始终与平稳行进的大车保持并辔。
“为什么不杀了他?”
阿媱倚在宽敞华美的驷架香车里,随口道:“谁?”
不必风中疾驰,总归不算是件坏事;能将出手狠辣的九公子牵制出塞,也可变相削弱小老头的扩张势头。
她对此很是满意。
宫九容色冷淡,一字一顿:“叶孤城。”
阿媱反问:“杀了他,然后将飞仙岛拱手送给贾乐山?”
倘若青衣楼有一争之力,叶孤城的生死自然无足轻重,可惜青衣楼没有。况且那一剑里究竟有没有杀意,叶孤城自己或许不曾深想,阿媱却一清二楚。
宫九显然也很明白。
他冷诮一笑,嗓音却温文:“看来你很中意他。怕他生你的气,还特意留公孙兰给他泄愤。你早就想好让‘熊姥姥’当替死鬼?”
“我不是神仙。”
阿媱窝在暄软丝滑的厚垫里,掩灭清淡安神的焚香。
那个卖栗子的小女孩儿是什么身份,执意兜售给她的糖炒栗子为何仅是普通栗子,阿媱全然不在意。她只从破旧裙底那双飞燕红鞋上,感受到浓浓的挑衅。
螳臂当车,就要有被车轮碾碎的准备。
这是公孙兰理应支付的代价。
阿媱道:“她是你们的人,‘红鞋子’也是归属岛上的势力。”
无论是否利己,能损敌总是好的。
“没有‘我们的人’。”宫九目不斜视:“只有他的人、我的人。”
这个“他”显然是指吴明。
这对师徒的关系,实在有些错综复杂。
小巧金钩轻轻挽上软帘,阿媱支颐道:“你们针对南王府的计划里,似乎缺失至关重要的一环。”
揭露一个谋朝篡位的藩王,并不能令吴明直接攫取天下,他手里必须也有一位世系血脉极近的宗室王子,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承接天命。
阿媱凝视宫九:“太平王?景王?”
淡金日晖洒遍宫九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袍,他沉默片刻,轻轻地道:“太平。”
阿媱颔首,“小王爷。”
她说得淡然,清丽嗓音干脆而简洁,没有半分柔情缱绻。
宫九仍身形一滞,局促地偏开头去。
极淡剑意袭上车架,独臂的汉子砰地堕下,卧在官道上一动不动地死去了。宫九如一朵出岫的流云,轻盈落在车辕处,勒紧了缰绳。
马车缓慢停驻,红鬃的大宛良驹也并未撒蹄逃走。
日影流照,已近正午。
阿媱微笑,莺声呖呖:“你好像说过,江湖用剑高手之中,他可勉强排进前十。‘你们’的人岂非又少一个,小王爷?”
宫九耳垂一热,淡声道:“他听见了不该听见的秘密。”
“哦。”
阿媱问道:“小王爷会赶车么?”
宫九眼波闪动:“……这并不难学。”
阿媱平静指出:“但你似乎时常迷路。”
她不等宫九开口,将腰畔长剑解下,简短道:“我的刀。”
宫九目色转冷:“你又想丢下我。”
“飓风阻隔,你一样可以追来。”阿媱抛出长剑。
没有一条好狗,会跟丢自己的主人。
长剑横置膝上,修洁白皙的手掌缓慢摩挲过剑柄,宫九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让它饮过别人的血?”
“没有。”
宫九缄默解下弯刀。
随青刃一齐递来的,还有一朵半尺长的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