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妹子,原来你没哭啊?”
“……”
“方大哥,你下次不要突然冒出来了。”
不然我怕我把你拍死。
“哦。”方疏挠了挠头,不明白我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应了下来。
“方大哥”,我看向他,问,“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查探一下消息?”
“好,云妹子你要问什么,我保证帮你查到。”
我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的瞳孔在震惊中慢慢放大,然后看着我,傻愣愣问了一句。
“云妹子,裴护军是你哥,还是你爹啊?”
我一噎,看着他茫然无知的眼神,叹了口气。
“他是我爷。”行了吧。
得到答案,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嘱咐秦昊和尚松照顾好我和沈惊云后,涌进了人流中。
—— ——
根据方疏打探到的消息,裴护军被关在军营里的西南角的一处屋子里。屋子外有士兵防守,除主将外,不得有任何人进入。其他几位军中老将也是这样被囚禁了起来。
出发前,我将身上弄干净,避免被人闻出味道发现。我还强制让方疏也洗了个澡念。他和我一起去。
在去往军营的路上,他一脸幽怨地看着我,问:“云妹子,你啥时候发现的?”
“早发现了。”
虽说他将自己伪装的极好,几乎找不到破绽,但能趁我分神时接近我还不被我发现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他隐匿气息的功夫极好。
“你的功夫哪学的?”我回头看他,问道。
“跟我爹学的。”他简略地回答,似是不想多提。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到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节枯黄的竹筒,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将其抛了出去。
竹筒骨碌碌滚到巡逻等我士兵的眼前,发出阵阵白烟,不一会儿,士兵便纷纷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莎姐给的东西还真是好用啊。”方疏踢了踢脚边的士兵,叹了声。
我没说话,将倒在地上的士兵摆放好,伪造成玩忽职守睡着的假象,嘱咐方疏守在外面,才进了屋子。
屋内一片昏暗,像是无人居住。我放轻脚步往前走,走到某处时,停下脚步。一把刀从黑暗中伸出,抵在我的喉间,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划破我的喉咙。
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是谁派你过来的?贾垚?”
“裴叔,是我。”
横在我喉间的刀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紧接着便有一人从黑暗中冲出,双手按着我的肩,借着从窗户撒进来的微弱的微光,细细打量我的脸,良久,喜极而泣道:“臭小子,真的是你!你没死!”
看着按着我神色激动的老人,我轻轻勾了勾嘴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回来,裴叔不请我坐坐?”
他‘啊’的一声,将手从我肩上放下来,忙急忙慌地从柜里翻出蜡烛点上,拉着我坐了下来。
“这一路上辛苦了吧。”他拍了拍我的手,就像是祖父抚慰自己的儿孙一样。
我的心里划过一阵暖流,摇了摇头,“不辛苦。”
他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和你大哥一样,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听他提起大哥,我紧张的问道:“裴叔,我大哥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没事。在收到你的信后,我便知晓会有人对你动手,怕你出事后你大哥像你娘一样,立马派了人手去京中保护他。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不会让他出事的。”
我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多谢裴叔。”
“哼,臭小子你要是想谢我,就去把贾垚那厮给我踹下来,左家军是你的军队,叫外人弄去了像什么话。”
他的语气突然转变,之前的慈祥荡然无存。
我早就习惯于裴叔过于逃脱的性格,知道他这是关心我,笑着回应。
“裴叔,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有些浑浊的目光看着我,像是早就料到,“说吧,需要我干些什么?”
我附在他的耳边,将我的计谋道出。
“你要我假意向贾垚投诚?还要我说服老李他们?”
他黑着一张脸看着我,眉头皱的能拧出水来。
我知道他心里抵触,连忙说起好话,“这只是权益之计,裴叔。我需要有一个能将军中将领都召集起来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等我夺回军权后,贾垚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好吗?”
他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我又交代一些细节,便准备离开。
他突然叫住了我,往我手里塞了颗糖,“拿去吧,给你的。”
我接过糖,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给我颗糖。
他见我这副表情,皱起了眉头,嘀咕了一句,“不喜欢?明明我看那些小丫头都挺喜欢吃糖的。”
我的脑袋轰的炸开,这才发现,我没有穿束胸。这十几天穿女装穿习惯了,再加上被方疏他们“妹子妹子” 喊的
,差点忘了我之前一直是以男装身份示人的了。
裹胸的布条也在早被沈惊云以“会引起伤口感染”为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到。
我的面色呆滞,脑子停止运转。
他见我这反应,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你当我这老头子瞎了呢,原来是根本没发现!”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笑死老头子我了哈哈哈…!”
“裴叔,别说了…”我的声音细若蚊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最后,在他的嘲笑声中,我仓皇离开,他的笑声更大了。
“云妹子,你爷爷怎么了,笑的这么大声?”方疏回头看了眼,满脸疑惑。
我咬了咬牙,忍住将他捶死的冲动,回了句,“他笑你长的丑!”
他大受打击,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我长得这么帅,怎么会被人说丑?”
我: “……”
我彻底不想理他了。
—— ——
接下来的十余日,我和方疏等人混在乞丐群中打听消息,同时为接下来的夺权做好准备。
到了十八日,裴护军传来消息,他已取得贾垚的信任,明日将会参加贾垚举办的宴席。让我和方疏扮成他的侍从混进去。
看完消息,我将手中的黄纸投入火中,黄纸转瞬化为灰烬,消散于风中。
我细细摩挲手上残余的碎屑,嘴里喃喃着,“萼雪,你再坚持一会儿,快了,就快了…”
很快就到了明日。
我和方疏戴上沈惊云准备好的□□,扮作裴护军的侍从混进了宴席。
宴会上歌舞升平,舞姬衣袖翩翩,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婢女端着各色精美菜肴,放置于桌案上,令人眼花缭乱。
真是,奢侈至极。
我眸色一暗,转而将视线投放到位于主坐的贾垚身上。
他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生得猴尖嘴腮,一副刻薄之相,穿着主将的盔甲,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美人,不时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接受着旁人对他的阿谀奉承。
我默默将视线收了回去。
这位置,是他最后一次做了,姑且让他得意一会儿吧。
《秦王破阵乐》响起,琵琶声时而激越昂扬,时而凄厉悲怆,随着最后一个高潮尾音落下,裴护军猛地站了起来,猛拍桌案,神情激愤,“若是让老夫上三千人马,必能打的那些匈奴落花流水!”
随后他出列,单膝下跪,“末将肯请主将,让属下领兵出征!”
贾垚刚在美人的脸上留下一个“香吻”,就被裴护军的举动吓了一跳,面色不善地盯着他,“陛下如今已平定了匈奴,哪还需要你去?”
“这…是末将听到这激昂的乐曲,一时心中所起,糊涂了。”裴护军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贾垚剜了他一眼,便继续逗弄身边的美人,同时不忘说道:“本将军看裴护军是有点糊涂了,等宴会结束后,我便让人给护军送几位美人,多亲近亲近温软香酥的美人,说不定就不会犯糊涂了。”
远远看去,我似乎看到裴护军的面皮隐隐抽动了几下,然后很快埋首表谢,“末将多谢将军赏赐之恩。”
“为了表达末将鲁莽行为的歉意,末将让属下准备了一曲剑舞来助兴,还望将军应允。”
贾垚看也不看他,只顾着和怀中的美人交战,含糊应道:“允了。”
“末将告退。”他与我交换眼神后,便退回到了原位。
我点了点头,走到表演席,开始挥剑起舞。
桌案下传来阵阵惊叹之声,引起了主案上贾垚的注意。他挥了挥手,乐器演奏声暂停,我也停止了舞剑,将长剑放于身侧。
“你这剑舞得挺好,我喜欢。”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走过来,让我瞧瞧。”
我依言缓步上前。
“……长的到是不错。不如这样,我跟裴护军说一声,你以后便跟了我,如何?”
“你不配。”
“……你说什么?”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我说…”
“你。”
“不配。”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我已闪身至他身前,锋利的长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丝丝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出。
他怀里的女子被这阵仗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躲开,席间的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慌了手脚,不断有酒水倾撒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士兵见主将被擒,举着剑想要靠近。
我回头看他们一眼,冷声道:“你们觉得,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再靠近,这把剑可就不是划破你们主将皮肤这么简单了。”
“让所有人都出去。”
贾垚原本红彤彤的脸此刻变得苍白无比,颤声道:“没听到这位壮士说的么,快点退开!”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就像讨好他的人一样,“壮士,君子动口不动手,咋…先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
我扫了一眼退到营帐外的士兵,以及少数留在营里的将领,没有管他们。而是继续威胁这贾垚,眯着眼,道:“若我说,我想要你手上的兵呢?”
他的脸色极快的扭曲了一下,但看到横在自己脖颈处的剑刃又深入了几分,咬了咬牙,答应道:“我答应,只要您能饶我一命,我就将兵权给您。”
“我要的不是左家军的兵权,而是你贾家的。”
看着他惶恐地瞪大双眼,我嘲讽道:“怎么,你还真把左家军当成你的东西了?”
他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左家军壮士想要便要,只是,这贾家军的兵权不在我手上。”
“不在你的手上,但在你父亲手上。”
“……父亲他不会同意的。”
“他会同意的。”
我肯定道。
家垚虽然混账,但他的父亲贾晓却是个清醒明事理的,在军中也算有势力。连衍派贾垚来掌管左家军,一方面是为了让左家军在五行中瓦解,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拉拢贾晓了。
留贾垚一命,通过他来搭上贾晓这条线,同时还能避人耳目,这笔买卖,怎么想都不亏。
“现在我都答应了,那壮士,你可以把剑放下来了吗?”他瑟瑟地说道。
“可以,”我微笑着,“但在那之前,把嘴张开。”
见他听话乖乖照做,我将一颗绿色的药丸投入他的口中,按着他吃下去后,才松开了他。
“我喂你吃的是一种毒药,每月毒发三次,每次发作时便如被百虫撕咬,痛苦无比,只有我有缓解的解药。”
“想要解药,就好好听话,别给我耍花招,懂吗?”我拍了拍他的脸 “和善”地道。
他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答应。
我将他收拾好,才看向周围的将领。
虽然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们都认出我来了。毕竟我四年前没少以类似的方式镇压过其他不服气的武将,他们对我的作风极为熟悉。
此刻,他们无不低垂着头,保持沉默。偶尔有一两个悄悄抬起头,冲我使劲眨眼睛。
其中一个便是方疏。
我:“……”
我刻意忽视了他,目光扫视面前的将领,道:“今后我便是你们的长官,有何异议?”
年老的将领神色如常,年轻的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喝道:“报告,将军,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接下来,军中的一切,听我指挥。”
我看着他们,不容拒绝地道。
“是。”
—— ——
我重新接管了左家军,但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左家军名义上的主将仍是贾垚,以瞒过连衍的耳目。
通过贾垚,我联系上了贾晓。在得知儿子在我手中后,他并没有妥协,可当我将左家的密函寄过去一个月后,他回信,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我勾唇一笑。连衍本就喜欢用威胁人的方式去任用别人,早就引起不少官员的不满,如今施政更是不恤民力,大兴土木,频繁征战,各地早就爆发好几起起义,民怨滔天。
在这样的形势下,有人出来推翻连衍是迟早的事。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怀着这样的心理,不少武将蠢蠢欲动,可他们没有那个实力。
皇家分兵权,将军队分为大大小小的数个,由不同的武将来管领,互不统属,镇守四方,其中以左家军实力最盛,是最好的合作选择。
既然对方递过了橄榄枝,我为何不接呢?
于是回信答应,并修书一封给了贾垚。贾垚平时见着我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了信之后,立马萎的跟个枯萎的蘑菇一样,再也不敢说话了。
沈惊云也在方疏等人护送下抵达京城为大哥治腿。一年后才回来,他们回来后,还带回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依旧是那熟悉的下三白眼,只不过,只有一只露在外面,另一只,被眼罩遮着。
“怎么回事,司空,你眼睛怎么了?”我上前,急切地问。
他笑了笑,状似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只不过在处理杂碎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眼睛罢了。”
我却从他的话里猜了出来,“你遭蛊虫反噬了?”
“……”
他难得地沉默了。
良久,他才沙哑地道:“疏忽了 ,在杀死那家伙之前被他摆了一道。”
“……你去找司空千竹了?”
“……”
他沉默地不说话。
我的手指微微蜷缩,看向沈惊云,“他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她摇了摇头,“若是普通的失明我或许还可以治好,但他的整个眼球都没了,你叫我怎么治?”
闻言,我感觉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喉头发涩,心里有无数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司空,欢迎回来。”
此后,司空便在大境门定居下来,他的方疏几人很是处的来,不过几天便打成一片。
他倒也没忘了我,有空就会和已经升至校尉的方疏来找我喝酒,谈天吹地。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方疏早就猜到我的真实身份,我不明说,他也不挑破,就这么和谐地相处着。
沈惊云从京城回来后就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我知道缘由,去探望过她几次,她却一直闭门不见。直到第四次,她才放我进去。
她将我请到屋内,什么话也没说,我却能从她灰白色的眸中感到一股淡淡的哀伤。
我在她的屋里只坐了短短一刻钟,便不得不因军务而匆忙离开。
临别前,她忽地拉住了我的手,说,“请你把王须然留给我,我要亲手为我的徒儿报仇。”
我垂眸,想起春和遗体的惨状,轻轻点头,又默了半晌,补充到:“那些欺负她的人,都已被我查办,处以极刑。至于她那位名唤狄卿的情郎,我留了他一条生路。最终如何处置,一切由您定夺。”
“……多谢。”
我听出她话里的哽咽,便不再多留,告辞后回到了军营。
三年,在我的暗中集结下,起义军的数量达到了足足三十万人,粮草也准备充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七月,起义的号角正式吹响,各地纷纷爆发大规模的起义运动。
我率领起义军从大境门出发,不过五个月便攻至皇城下。
乌压压的军马兵临城下,我骑着马,身着乌黑的玄甲,仰头看着这无比高大的皇城,眼里满是冷意。
“进攻。”
不到半个时辰,看似坚不可摧的皇城城墙如巨山般轰然倒下。
皇城,开。
我驰马快进,如利箭般冲了进去。
萼雪,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