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不止一人，如此琐碎无规律，夹杂着空调制热声。什么东西坠下了，水滴进水潭里。
一股廉价的香水味。
萧忆从床上醒来，带着几分头晕目眩。某种红色液体被推挤着拥成一团，他的视线被拖地的苏医生察觉。“你感觉怎么样？”苏医生慰问，“抱歉，我不小心把番茄汁打翻了，诊室里一股味道，就喷了点香水。”
萧忆不想戳穿他蹩脚的谎，继续听他说下去。
“药在旁边，记得按纸条上的要求服用。还有，今晚十点去INSOUCIANCE找我，有事情要告知你。”
萧忆答应了，道谢后离开诊室。
饥饿，驱使他走向餐厅。乘电梯到一楼，他一步踏在一层薄薄的水里。路过大堂，他看见一群人与那盏被挪移至角落的吊灯。水不知从哪里漫了进来，淹了整片地面。
叶穆白从人群中向他走去：“你醒了？感觉如何？”
“头还是稍微有点晕。这里发生了什么？”
“水管炸了，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一根水管，我们在一一排查中。”他说，“昨天是吊灯，今天是餐厅和水管，到底是怎么了……”
“餐厅？”
“有人吸毒后开车撞进自助餐厅的后厨，甚至还是在午餐期间，死亡三人，重伤两人。”
“餐厅没有暂停营业吧？”
得到否认的答复，萧忆火速赶往一片狼藉的餐厅，吃饱喝足后，他在酒店各处闲逛着度过了下午。晚上，他收到娄艺洲的邀请，他们在酒店顶层的露天餐厅共进晚餐。
“干杯！”
两人纷纷饮尽高脚杯里的橙子汽水。
“哈哈，我们总是在一些地方意外的相似，例如都不喜欢喝酒。”娄艺洲笑着说，“在乌托邦度过的第一天如何？这里是个美好的国度吧？”
“嗯。设施比我想象中丰富，氛围也很好……全然没有这个世界固有的死亡气息。”
“因为这里很少有人丧命，归功于守则与「上等赴死」计划。登记时有人记录你之前游玩过的游戏，其他玩家会游玩那些游戏，知道了游戏的获胜捷径，他们能够轻松通关。”
“可这与‘上等赴死’有何关联？”
“计划更重要的一步正在于此。大部分游戏都具有随机性，确保玩家可以存活的游戏少之又少，仅凭新成员的经历定然是不够的。于是，结社中实力强悍的玩家会去新地带游玩游戏，再将信息带回乌托邦。”
“可他们为什么甘愿赴死？”
“他们的死，将铸造更多的生……这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幸。”娄艺洲悲伤地笑起来，“或许首领是这般认为的。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将牺牲者的数量降低到了最低限度。”他哽咽着，“抱歉，聊了那么沉重的话题。”
橘黄的同天边霞光一样色彩的汽水倒入杯中，冒起气泡。
晚餐结束，萧忆和娄艺洲告别，独自寻找起苏医生所言的INSOUCIANCE。不幸的是，他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且发音不标准，问了几个路人都没有结果，苏医生本人也完全无踪迹。
苏医生会去的地方能是哪里？爵士乐俱乐部？书店？不，完全没有目标。
时针如同刺客的刀穿透了数字九，暖金色成片涌来。
萧忆转过身，望见整所酒店的灯在同时亮起。夜晚的乌托邦像是嵌入墨色的一顶钻冕，如此璀璨，如此堂皇。他走进室内，每踏下一步都会踩碎倒映在地砖上的一盏灯。
还有一个小时。他伫立在电梯口，直到听见一声询问：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一位服务生装束的男子走来，身材修长，茶色短发。听完萧忆拙劣的英语，他按下电梯按钮。“真巧！那是我工作的店。有谁邀请你吗？”
“苏医生，就是在三楼诊室的那位医生。”
“苏医生？”男子扯起一边的嘴角，露出虎牙，“他可是店里的常客。”
地下二层的按钮灭灯的一瞬，流光溢彩跌宕而至。这一层仿佛摔入了各色油漆桶，光斑摇曳，霓虹迷漫，游离的音乐将一颗颗被熏得烂醉的心脏送至节拍中鼓动。
人群在狂欢，肆意得像没有明天一样。
“为什么地下二层会是这种场景？不应该是车库吗？”萧忆问男子。
“曾经是。后来为了避免喧哗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将它改造成了这样。”
舞池里的人们释放着天性，一抹又一抹媚笑，一双又一双□□荡漾的眼睛。萧忆走到一个吧台前，钉在天花板上装有空酒杯的柜子外侧挂着“INSOUCIANCE”的标牌，几个英文字母均由艳粉色的小灯拼成。
苏医生正颓废地趴着，右手圈住酒杯。萧忆坐在一旁的吧台椅上，呼唤他的名字。他转过脸，两颊抹了胭脂似的一片潮红。
“苏医生喝醉喽。”不知何时闪现到酒柜前的男子说，“你是他的什么人？找他干嘛？怎么到这里来的？”
萧忆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去，认定他的确就是刚才那名男子后，不解地转回脑袋。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乍现在面前。
他吓得一激灵，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所幸其中的一只手拽住了自己。“双……双胞胎？”他看了看左边的人，又看了看右边的人，确实样貌一致。
“你们俩幼稚死了，动不动整些无趣的恶作剧。”苏医生嘟哝道，“再给我倒点酒，快！”
左边的人边接过玻璃杯，边对萧忆说：“真是抱歉，希望会给你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你要喝些什么？顺带一提，我是邬虑，另一位是邬忧。”起初还分得清，可两人在给另外几位顾客倒酒途中不断走动，最后造成的结果是……
“呃，邬忧？”
“不不不，我是邬虑。”
“抱歉，我想问苏医生大概多久后恢复理智？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恢复理智？我现在就很……理智……”苏医生口中的音节凌乱不堪。邬忧走到他背后，抬起那颗挂在脖子上的头颅。灯光下，双瞳像打湿了的粉水晶一样，露出剔透的光泽。
指尖捏住下巴，玻璃杯中的不明液体顺着食管下坠。苏医生呛得眼泪直出，冲回到酒柜前的邬忧甩去一堆谩骂。
“我叫你少给他倒点酒，你非不听！还想着要往酒里滲苦瓜汁……不过那确实是个好主意。”邬忧对邬虑说，随后看向萧忆，“他一时半会清醒不了的，但聊天还是能聊。”
萧忆忙问苏医生：“你想告诉我什么事情？”
“小心点，萧忆，你被人盯上了。林渊认识吗？他昨天要求我对你的身体进行全面检查。还有叶穆白和陌念念，他们异常关注你。这三个人都是危险人物，务必和他们保持距离。”
林渊、叶穆白、陌念念……为什么？果真还是与九年前发生的事情有关。
“不过，萧忆啊，你的身体似乎真的有些异常。”
“什么？”
“不好描述，你的器官什么的可能比你的样貌来得年长些……啊，我真他妈服了，这帮人仗着我有‘医生’的名号，什么患者都往诊室里扔。我就一个私人外科医生，什么胸闷、牙疼、眼睛酸……治个屁啊，不如直接把那些傻逼玩意剁了！”
他用杯底怒砸吧台，吓得三人半天不敢吱声。
“还有你！”他指着萧忆控诉，“你光顾我的诊室后，门前动不动派长队……刚刚又整出玻璃从天而降，砸得两人头破血流的事情，一个直接上西天了，一个救了回来，我却莫名其妙被那帮狗娘养的一顿臭骂！甚至……甚至我还得卑微地赔笑……”
他骂着骂着突然抽噎起来，趴在桌上无所顾忌地哭泣。
“别在意啊。”邬忧对萧忆说，“他一喝醉就黑白不分地骂人。”
“那叫黑白不分？那叫阐述事实！”邬虑说，“我去现场看了，那群人骂得比下水道还脏……要是旁边有下水道，我绝对会把那些猪脑袋按进去。”
“我支持你的想法。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小羊安抚并训斥了那些不讲理的家伙。”
忽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陆玥走了过来，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椅上。“老样子。”她说，“对了，你们有打火机吗？”
火焰在堆满腐朽的空气中抽搐着，卷烟吐出灰色的芯。陆玥往偏僻的角落移了移椅子，才放肆地呼出一个烟圈。
“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她调侃萧忆，“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小屁孩该出现的地方。”
听完原委后，她深吸一口烟。“苏医生跟你讲了什么？我可以知道吗？别看我是干部，我心属平民，不会告发你们的。”
萧忆依旧选择不说，她也没再多问。
“话说陆玥啊，那个传闻是真的吗？”邬虑询问，“就是一堆上等玩家根据消息去勘查一个可能重制为X级的游戏，结果无人生还的事情。”
“的确发生了，但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是谁？干部吗？”
“不是。”
陆玥的手顿在唇边，直至烟灰落到桌面上，她才吐露出一串混乱的碎语，它们连成了某个特殊的名字：
“……风无恙。”
“那个怪物新人？可恶，最近的风头都被他抢尽了。活过两场X级游戏，要是我的话绝对会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邬虑感慨道。
“可惜人家不像我们一样无耻。”邬忧说，“他貌似对自己那可怕的实力只字不提，即便这样，还是凭借完美的外貌、完美的身材、完美的性格收获了不少粉丝。”
“小说男主般的人生啊。”
“真是羡慕呢。”
“够了，你们两人一唱一和的，有本事把那些恶作剧搞到人家身上去。”陆玥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她始终歪着头，给萧忆留出一片视野。
萧忆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神不宁。虽说成员被禁止大肆谈论X级游戏，但有两名新人通关X级的事情还是泄露且传开了。他听到，下午的时候有些闲聊里镶了他这个人……
“纯黑色狼尾半扎丸子头、纯黑色眼睛、苍白肌肤、骷髅架似的干瘦，喂喂，那人该不会是传闻中的不幸之人？据说普通人和他接近后活不过两周。”
“无伤通关X级游戏……是那种把增加的剩余游玩天数设置为零的、压根没给玩家留活路的游戏啊。他是怎么和不幸沾上边的？”
“谣言吧，一定是谣言。”
诸如此类。
虽说意外的客观且无欺辱无谩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被拴上“罪名”了。
而风无恙……他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陆玥说：“最近的新成员都很厉害啊，明明总成员数有几千多个，那寥寥几人却经常被提及……这么一说，干部全是老油条诶，最久的一个甚至待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