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忧给她的酒杯里续满香槟：“为什么不考虑大换血？”
“不可能的，只要权力还在那群人手中，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可能。”萧忆喃喃自语。
“呦，你也这么觉得？”陆玥问。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风无恙运气极好，怎么会碰上X级游戏？又怎么会只有一位幸存者？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不对，既然他和我都在乌托邦，这里应该会无事发生，怎么可能有如此多夺人命的事故？难道说，难道说……”
他激动地站起来，呼吸杂乱得像冰酒桶里的一堆冰渣。
三人投来懵圈的视线，陆玥打破沉寂道：“那些事故，也不一定和你俩有关啦……虽然的确都发生在你来之后。”
邬虑说：“最近好像是事情特别多。我所了解的就有吊灯、餐厅、水管、X级游戏、火灾、玻璃……”
“还有你们那愚蠢的倒计时结束后播放鬼畜音乐的炸弹！”苏医生短暂地清醒了几秒，咆哮，随即一头栽回吧台上。
“……总之死伤数差不多有十几人。这些事故和新成员有关？”
吧台忽明忽暗的灯光，停留，拂过。烟的气息，筹码的碰撞，堆积如山的毒品，以及潮湿、糜烂、浸泡在酒精里的灵魂与思想。
“是。”萧忆说。
饮干最后一滴酒，陆玥告辞离开，不过他看见她踏入舞池。暧昧的灯光下，她将一支烟含在嘴里，擦开了的打火机顷刻间拥去，视线由花苞状的一抹抹红移至点烟者的眼眸。抬手拂过一瓣唇，她张扬地笑了。
“喂，萧忆。”苏医生被酒灌得无力，“叫邬忧再给我点蜂蜜水，我酒喝得太多了。”
萧忆看向忙碌的双胞胎，一位晃着摇酒壶，另一位给客人介绍酒单。他欲开口，却不知应将视线落在哪双眼睛上。苏医生等得不耐烦，伸手拽了拽调酒那人的西装下摆。
“蜂蜜水！”
“好的好的，稍等。”
“你是怎么分辨出的？”萧忆好奇地问他，“他们外貌和声音一样，性格也相似……完全没有不同点。”
苏医生醉醺醺地呼出一丝单薄的气流，声音嘶哑：“怎么会？他们的不同点可多了。尤其是在晋江不让讲的那方面，邬忧擅长（哔），邬虑擅长（哔）。每次我们（哔）的时候，他们会……咳啊！”
蜂蜜水被粗暴地往唇间倒，苏医生费劲又局促地咽下。“笨蛋，你做什么……咳……”斥责邬忧的声音虚弱到了极点，起不到任何威慑的作用。
“抱歉哦，他神志不清了。”邬忧笑着对萧忆说。
邬虑附和：“没错没错，实际上我们……”
“是指烧菜。我们俩厨艺比较好，我味觉灵敏，什么调味料都能尝出来，他熟悉各类厨房用品，并能恰当使用……就是这样。”
“胡……”
邬忧一把捂住苏医生的嘴。
“好了。这个话题结束！”他说，“萧忆，你一直喝白开水，要不要试着喝点酒？邬虑，给他倒点新送来的酒，就是放在酒柜第二层最右边的！”
液体澄澈，冰块贴着杯壁落下去，“咚”的一声。萧忆看见酒杯被递到面前。
“谢谢。”他接过，捧在手心中，“可是我酒量很差。”
“没问题的，这酒度数很低，而且就喝一点不会醉。”
萧忆浅浅抿了一口，见没有烈酒入喉后的灼烧感，便安心喝下。饮尽，骨头像是裂成千万片冰渣，体内泛起一种冷意刮擦血肉的难耐。灯光抚过，落在他沁出薄汗的前额。
“发着烧呢，喝啥酒啊。”苏医生看向他，“你也太老实了……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拐骗走。你长得还不赖，又没有能够拯救你的人，在这种地方很危险。”
贴近额头的碎发被润湿了。“我有些难受。”萧忆说着，声音在颤栗。
“快回去休息吧，我也想送你，但抱歉，我站不起来了。”苏医生目送着萧忆走远，“喂，你给他喝了啥？不会又往里面加了什么怪东西吧？”他问邬忧。
“没有。”邬忧瞥了一眼酒柜，“嗯？邬虑你没给他喝啊？”
“他喝了呀。”苏医生大叫着。
三人同时将视线聚焦于吧台上倒空三分之一的酒瓶。苏医生火速看向上面的字样，随即用瓶底给了邬虑脑门一击：“烂俗的恶作剧！竟然给一个病人喝度数这么高的酒！”
“邬忧让我倒的啊！”邬虑一脸无辜，“你这家伙该不会……”
邬忧抽过酒瓶，一记敲打命中他的头颅：“我让你倒第二层的，你去拿第三层……这下可好，那家伙去哪儿了？要是还在外头游荡可就糟了。”
他们在同时叹气。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们没有倒春药？”苏医生轻声说。
他看见了舒雨。
“酒量不好就少喝些，别跟夏知尘那家伙胡闹，看他醉成什么样了。”
“别那么扫兴！再喝点嘛！瞧，这不还有几罐！”是夏知尘的声音。
“啧，风无恙你倒是帮我劝劝啊！喂喂喂，你怎么也喝这么多……算了，就当活过一天后的短暂狂欢吧。干杯！”
记忆，不存在的记忆。
萧忆蜷缩在长椅的一端，头脑滚烫，躯干冰冷，仿佛一层厚重的霜凝结于血管，唯独遗落了颅腔。寒气漏出唇，酒的温热依旧轻抵舌根，带着湿乎乎的辛辣味。
“上次火锅没吃着，这次终于能好好享受一番了！别忘记检查周边的地势，否则某人又要倒大霉喽。”
“这种肉，猫应该能吃。小忆，给。真是个乖孩子。”
“要不还是改用萧忆起的名字‘幸运儿’，小忆小忆的，总感觉像是在喊萧忆……话说我们四人间都没有啥特别称呼，只有我会偶尔喊你小雨，然后你喊谁都喊‘亲爱的’。”
“不，萧忆有的时候会称风无恙为‘风’。为什么？要是想简化理应会去掉‘风’字吧？”
晚风猖狂地袭来，并着凛冽溜入袖口与衣领，吹散仅有的一丝温度。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是啊，明明才十二月初。”
“诶？小雨你居然还记得日期？那种东西我早就忘光了！”
“当然得记住。今天是我们进入旧世界的第五十二天，也是萧忆加入我们的第十三天。”
明明只有十天，而四人真正一起度过的只有四天。如此短暂，可却怎么也、怎么也无法忘记……不论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统统被风撞碎了。
“舒雨，在死之前，让我当一回主角吧。”
“再见了。”
“你不属于这里，萧忆。”
脑髓里的回忆在一丝丝冰封，携有绞痛。
“……又没有能够拯救你的人……”
拯救你的人。
拯救你的。
拯救你。
拯救。
萧忆抱紧了自己。
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了，所有的一切都浑浊于蒙住眼球的薄霜中。他频繁地看见舒雨和夏知尘，他们编织着自己还存在的谎，谬谈不可触及的死亡。
死亡……
萧忆呼出一口白雾。
此时此刻，是寒冷带来的，离死亡仅剩一步的距离。
围巾披落在肩头，缠绕了凛风中可以轻易折断的脖颈。萧忆抬眸，熟悉的面容在视野上方朦胧着，他离得那样近，背后的光是那样刺眼。
他坐在萧忆的身旁：“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人。”
“等谁？”
“不知道。”
死寂的空气里回荡着喘息声，萧忆低语：“人啊，果真还是不能太贪心。一旦拥有的多了，就会去奢求更多……到头来终究一场空。我也该醒来了，这场梦很美好，我相信它能在这个更美好的地方得到延续。”
他的睫毛如蝴蝶的薄翅般翕动起来，再次开口时话语染上泪意：
“对不起，风。我为我的平庸与无能道歉，我们的过去随它黯淡，明天也就别再奢望了吧……无论如何，谢谢你的拯救与宽恕，对此我感激不尽。”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
“是啊，我明白的。”萧忆喃喃自语，“谁也走不进谁的心里。”
风无恙凑近了。
他们在月色里接吻，唇间含有泪的咸涩。无需多言，望见彼此的眼睛即是剥离去皮囊，袒露出一滩血肉模糊。相拥着，他们的手在同时扼住了对方的心脏。
“你没有错，我也会赦免不存在的罪。”他对他说，“萧忆，若是摒弃那些积年累月的恨，我爱着你……”
醉意融化了穿过耳膜的一个个字，仅留下最后的尾音：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