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尘醒了过来，惊喜地发现右手臂的疼痛已褪去。

舒雨给他喂下几口水润润嗓子后，向他交代了血肉是培育皿的现实与大致的情况——风无恙两小时前接替她前去杀死向日葵，至今未归，吴不归在半小时前赶去协助他。

她说着，向那扇窗走去，撩起窗帘的一角。

一缕微光划过瞳孔。

“天快要亮了。”她说。

“那意味着什么？向日葵会全部暴走吗？”

舒雨没有回答，她重新掩上窗帘。

“真是怀恋……踏入这所学校，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她笑着说，“我向来认为我的高中生活是一团糟，没想到现如今却想回到那个时候。”

“啊，我也是。”夏知尘说，“那两年可以算作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除去偷钱事件和该死的誓师大会。”

叙旧，就像一首散文诗。他们由九月落叶谈至七月蝉鸣，由教室里的一张桌板谈至考场中的一个渺小身影，他们说青春苦短，他们说回忆绵长……只怨无从祈盼来日。

夏知尘不愿再说下去，无病呻吟不是他的作风。舒雨也是如此，她望了一眼墙上的钟：“他们究竟去哪里了？我想我必须走了。”她拿上武器，走往医务室的门。

“千万小心。”夏知尘叮嘱。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和萧忆。”舒雨说着离开。

走廊与每一间教室仍沉寂于黑暗——风无恙和吴不归拉上了所有窗户的窗帘。寻着高处传来的隐约声响，舒雨来到教学楼的天台。

角落堆着几十朵向日葵的遗骸，两人站在天台边缘望向天边泛起的初光。舒雨看着他们的背影，悄悄抹去嘴角流下的血。

“早。”她问好道。

“真幽默。”吴不归转过头吐槽了一句，“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若我的猜想错误，他们将撑不到明天。”舒雨说，“夏知尘的右手臂伤口感染蔓延到全身，神经彻底坏死，他苏醒后甚至感知不到疼痛；萧忆浑身皮肤溃烂脱落，裸露的血肉上攀满了根须与茎蔓……”

她瞟了风无恙一眼。

“……他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了。”

风无恙没有说话。

“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久？”吴不归问。

“一旦破晓，伤口处向日葵的生长速度就会增大。距离他们被作为培育皿大致还有一小时。”舒雨说，“你们怎么还未清理干净向日葵？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几株遗漏的。”

“你知不知道那玩意数量有多少啊！”吴不归抱怨着，“我们已经尽力了，天亮后只能暂且躲到地下室……”

风无恙打断了他：“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先把伤员转移到地下室，抑制那些向日葵的生长。”

“不把萧忆当作实验品？他那样子绝对没救了。”吴不归说。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同伴做出牺牲。”风无恙率先走向医务室，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

太阳升起的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他们赶到医务室时，熹微的光已然倾泻于床铺，风无恙掀开盖在萧忆身上的被单。那具满是疮痍的身躯上，一抹金灿破开殷红。

由他腹部长出的向日葵绽放得烂漫，伤口溢出的温热血液浇灌着它。

“已经迟了。”舒雨说。

夏知尘的眼眶盈满了泪花。站在门口凝望萧忆一会儿后，他边用左手拭去眼泪，边跟随舒雨走往地下室。

吴不归劝道：“放弃吧，让这家伙成为向日葵的培育皿好了。要是舒雨的猜想为真，他说不定还能回来。”

风无恙让三人先行离开，自己一个人伫立于萧忆的床边。血管里流动着一种无力的、混沌的、紊乱的情感，微开的唇齿间吐不出半个音节，理性终究还是胜过了感性，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说出那句话。

于是他牵起萧忆的手。

指尖触及的是裸露的白骨，阴冷的体温，将息的脉搏……以及那挣扎着想要回握的拇指。风无恙心中一愣，朝床上的人望去。一双迷朦而深邃的眼睛包裹住自己的身影。

他的瞳孔依旧纯黑，深不可测的眸底藏匿着他一生也看不透的谜。

“风，我们还会有明天吗？”

“一定有的。”

听到这个答复，床上的人安心了许多，糜烂不堪的手随着滑腻的血液垂落下来，留给风无恙满掌的难以抹去的猩红。

萧忆胸膛里，那颗心脏最后一次跳动——

他笑了。

冰冷潮湿的地下室回荡着夏知尘带有鼻音的絮叨：“萧忆死了……他在人间经历了无数的苦难，连幸福都不曾拥有过……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的他为什么非要去死……我不希望他死掉！”他忽地吼了一句，“我想要和你们三人一起活下去，一起度过每一天……这样简单的愿望难道也是奢望吗？”

说着说着，他的泪水如开闸一般落下来。舒雨搂住了他，任由他倚在自己的肩头抽泣。待夏知尘的情绪平复后，她赶往医务室。

风无恙站在医务室门口。

透过紧闭的窗，她望见一屋子簇拥着的金灿与墨绿。那些肆意疯长的向日葵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挤压墙壁，从一切存在的缝隙中往外涌去。

“这些都是从萧忆身体里开出的花？”舒雨愕然道。

风无恙点了点头。

“数量估测有上百朵……向日葵究竟是以什么为养分？这种养分萧忆竟会有如此之多。”

风无恙没有回答，舒雨也不再追问。她的视线无意间瞥过那殷红的手掌，血液正顺着指尖淌下。“你的手……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们的身影沿着台阶一点点没入黑暗。

四个人待在地下室，焦虑与哀愁混入了空气里。他们中已经有人离开了，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

夏知尘不安地看向断肢处生长出的嫩芽，他深知自己的尸骨大抵将腐烂于此；一夜未眠使舒雨和风无恙无暇顾虑，他们陷入半梦半醒状态；吴不归则无法容忍空寂，刚坐了个一分钟就决定去外面转悠一圈。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窗帘隔绝不了所有的光线，部分向日葵开始暴走。不过医务室发生了什么？里面全是向日葵！我隔着窗观察到有几朵上面沾有皮肤碎片和血斑肉块……萧忆不会是被向日葵硬生生撑炸了吧？”

这句轻佻的话惹怒了风无恙，他恢复清醒。“我希望你没有打开门窗。”他说。

“没。所以萧忆体内真长出那么多的向日葵？养分到底是什么？”

“你还没想明白？”舒雨也被吵醒了，“还记得语文考试的作文吗？”

“那两天我从早睡到晚，卷子上只有一个学生号。”

舒雨深吸一口气，耐心地阐述：“作文围绕‘欲望’展开。”

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