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池心头一窒,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三个瘦弱女人不要命地把人高马大的刘波压在了地上,他的头已经被压至楼顶边缘外,有人推他屁股,有人撅他双脚……
她们毫无章法,毫无策略,发了疯般要结果一个陌生男人的命。
“贱人!”
“渣男!”
“杀了你!”
“下地狱吧!”
她们戴着毛线帽子,惨白脱型的脸犹如刚从地狱走一圈的恶鬼。这些称谓,像烙印一样咂在刘波身上,又好似在咒骂人世间所有的“负心汉”!
然而,她们太慌太乱了,只占据了片刻优势……刘波骤然冲破桎梏,其中两个女人摔至地上,剩下那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像寄生虫一样趴在他的后背……慌乱中,她下意识张嘴狠狠咬在男人的脖颈上。
刘波大声惨叫一声,猛然转了几圈后,一个过肩摔把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此刻警笛骤响。
嗡嗡声划破方才萦绕的黑雾,三架无人机发出三道光束,打在那三个女人惊慌恐惧的脸上。
陈秋池举起手枪,道:“警察!举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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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如果有得选,人人都想有钱且长寿。
如果没得选,反倒容易做出选择……比如癌症患者。
明明知道命不久矣,若临死前能拿这幅充满癌细胞的身体换些钱,何乐而不为?
“我女儿才三岁,医生说我最多只能再活半年。我一死,她爸爸肯定很快会再娶个老婆。我之前挣的钱都填了家里的窟窿……我也不想杀人啊。可我女儿需要钱,她的日子还很长。”
“我这是第三次复发。活不成了。我儿子是自闭症。他爷爷奶奶爸爸早都不要他了。我总要给他留点生活费啊。不然我死也死得不安心。”
“我没她们那么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没亲人,没朋友,到死还是个处女。我就想拿着这笔钱出去转转,找个风和日丽的地方自杀。死得美美的。”
陈秋池一字一句写下这些记录。
坦诚又沉重。
她们讲述这些时,总要按压着某些个已经被癌细胞侵犯的地方,那里很痛,痛得连普通止痛药克制不了。每说两句话就要流一身汗。
她们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总要做些什么吧。
为什么不幸的人会更不幸?
她们只是想挖一道深深的鸿沟,努力把所有的不幸与自己所爱的人隔开。
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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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组织者,韩蓉更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她看到穿着警察制服的陈秋池,竟笑着说:“真替你高兴。你没有得病,没有背叛你的未婚夫,还可能因为破了这个案子升职加薪……好歹你是幸福的。”
她笑得很从容,不慌乱,不愤怒。
陈秋池放下笔,左手抚上右手手腕处,轻轻摩挲。
刘波捂着刚包扎好的脖子,“辛莱是你杀的吧。”
韩蓉摊手否认。
“是我把她从她第一个老公那里救出来,是我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吃过那么多男人的苦,最后还要去爱男人。”
“她竟然敢蒙骗我?!不过是一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贱人。你们怎么能把这种事怪我头上。?
陈秋池皱眉。
“韩蓉,你不要颠倒黑白,视人命为儿戏。你涉嫌教唆杀人,蛊惑自杀。我们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容不得你抵赖。”
“这些癌症患者够可怜了。你还要利用他们的痛楚和迷茫,设计诈骗,鼓动杀人,表面上你救人于苦难,实际上你谋财害命,你不是救世主,是施害者,是刽子手……”
韩蓉一把撤掉头上的毛线帽子,露出刚冒出来的细发。
惨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那么多坏人活得好好的,我一辈子勤勤恳恳,做女儿,做老婆,做妈妈,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凭什么是我得病?”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可言,那由我来做公平裁断。”
“如果我说得有错,做的有错,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追随我?”
韩蓉越说脸越红,像是陷入了某种癔症深渊。显然在丧失对身体掌控后,她沉迷执着于掌控其他人的命运。
陈秋池打断她的狡辩。
“你只是幕前白手套,藏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韩蓉炙热的眸光骤然冷却,死死盯着陈秋池。
那三位试图谋杀刘波的嫌疑人,在交代中同时提到了一个叫网名叫“蚁后”的人。
是男?是女?不知。
名字叫什么?也不知。
她们只知道,“病友互助组织”的老大是“蚁后”。
那些群里的姐妹们,但凡完成了最后的杀人“使命”,在即将走向生命终结时,“蚁后”会出钱将其送到最好的安宁医院。
那里没有过度治疗,不需要插管,不需要化疗,只需要服下足够的止疼药,让自己像云一样漂浮在天上,无忧无虑,无痛地死去。
这是所有癌症患者向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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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助组织的成员都是中晚期患者,生存期有限。
所谓互助,当然不是表面上的互相提供治疗方法,互相安慰提供情绪价值……有的人有钱,但她们想死之前让所恨之人死在自己前面,由此会“上贡巨额会员费”,而组织里那些没钱的人,反正要死了,死之前“杀死别人”再大赚一笔。
是的。即便在病痛面前,人人平等。可依然有阶层差异。
有钱人花钱买命,穷人卖命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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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莱幸运又非常不幸。
她幸运地从癌症死神的魔爪下逃走,却不幸地逃进“病友互助组织”的圈套。只要她活着,她必须为组织骗人,为组织挣钱。
她违背了组织的意愿,她必须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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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池拿出她整理的资料。
这个组织广撒网,派人在各大肿瘤医院盯梢,看到那些中晚期患者,她们丝毫不会施舍半点同情,而是精心挑选那些“有钱的,怨恨的,有所求的,怕死的”女性病人,用话术一点点吞噬她们的理智和金钱,催生她们的仇恨和怨怼。
她们是供奉“蚁后”的“巨硕米粒”。
而这些负责盯梢、挑选、组织的人则是供奉“蚁后”的“雄蚁”。
除此之外,群里那些没钱治病的成员就像寿命短暂的工蚁一样,负责搭建一个装模作样的“蚁穴”。“蚁穴”里充满鼓励友好和正能量,但凡这些“米粒”被诱惑至洞口,便会被这里面的“乌托邦氛围”吸引,一不小心滑进去,立马被绞成渣,送进“蚁后”的嘴里。
所谓最后安宁医院的善心安排,不过是口口相传的故事。
毕竟所有进入安宁医院的人都死了。
陈秋池看着手中已经掌握的人员名单,已梳理出数起所谓的交通意外事故、意外坠楼、意外溺水等等,皆与这个组织相关,可能都不意外。
她看向慌乱的韩蓉。
“李重呢?”
李重没钱,按理说她没资格做供奉“蚁后”的“可口食物”。
“她有病,”韩蓉抖着声音道:“有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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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见到李重第一面,韩蓉就觉得这个女人活不长了。
即便她没得病,也不会活太久。
她像没有感触的人形僵尸。明明在呼吸,在咀嚼,在喝水,可韩蓉还是觉得她可以随时冲到马路上,随时翻越栏杆,随时撞向墙壁,就此结束生命。
这女人简直就是天选“工蚁”,不会害怕,没有忧虑,更不惧死亡。
唯有提到她丈夫时,她才会从眼眸里透出些幽光。
李重没钱。只能一命换一命。
她答应协助韩蓉撞死另一个组员的丈夫,而韩蓉会让方月华死得彻彻底底。
说好的撞人,结果李重在快要撞到那人时,猛然刹住了车。
巨大的刹车声响彻夜空。
李重反悔了,并依此要挟韩蓉杀死方月华的同时,杀死她。
“我问她,怎么不亲自杀了方月华?”
“她说,他是她妈妈亲自给她挑选的丈夫,她不忍妈妈伤心。”
陈秋池听到这里,整颗心都在颤抖。
“我不想陪一个神经病干这种事。我想用钱堵住她的嘴。”
“谁知道‘蚁后’知道后,非常感兴趣……亲自跑来操盘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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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陈秋池躲在楼顶花园抽烟。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名片。
名片主人叫白珂。
职位是蚁后MCN公司董事长。